考試的這兩天過得很快,餘熾沒有估分的習慣,和班裡同學一起将桌子和書都歸位之後就将卷子都塞進了書包深處。已近傍晚,但太陽還高高挂在西邊,餘熾跟着路紫怡走出教學樓,透過透明玻璃瞧見東一食堂人滿為患。
“咱們要不晚點再吃吧,”餘熾萌生了點退意,“這人真的太多了,我是一點兒都不想跟他們擠。”
她和路紫怡因為發現彼此口味相近,已經成了形影不離的飯搭子。
路紫怡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食堂裡拉,“習慣就好了,考試結束的時候食堂都會這樣。但是如果我們現在不去吃的話,那香噴噴的瓦罐雞就搶不到了。”
好吧,餘熾敗給瓦罐雞了。
她跟路紫怡艱難地擠到窗口排上了隊,後者把下巴磕在她肩膀上,“你這個肩膀……确實挺好靠的。”
“我懷疑你在變相地說我矮。”餘熾現在對身高問題很敏感。
她話音剛落,便聽見背後傳來熟悉的笑聲。
前幾天剛嘲笑了自己矮的罪魁禍首就站在她們斜後方,在排隔壁窗口的豬腳飯。他的身高在周圍一圈人的映襯下顯出些“鶴立雞群”的味道,餘熾撇嘴在心裡暗暗罵了兩句“就你高”猛地扭過頭去,隻留給他們一個倔強的後腦勺。
餘熾聽見周容溫又笑了一聲。
她忍無可忍地再次回頭,沖他比了比拳頭。
跟在周容溫身後的胡高達跟才看見她們似的,扒着周容溫的胳膊往她們這邊看,“這不我熾姐嗎!”
他又看向周容溫,“你剛笑什麼呢?”
“沒什麼,”周容溫眼神停在虛張聲勢的餘熾身上,“看見一個想刀了我的人。”
胡高達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誰啊,我熾姐嗎?”
他們這邊的隊伍移動得比餘熾那邊快一點,這會兒周容溫的位置幾乎與餘熾持平。胡高達探出身子同餘熾講話,“你還沒原諒容哥嗎?”
“跟他不熟。”餘熾回得很快。
這一看就是真生氣了,不過是個人聽到别人說自己矮應該都不會高興,胡高達想。
他頓時覺得自己理解了餘熾,歪頭看向周容溫,“那要不你……道個歉?”
食堂人多,周容溫沒能在嘈雜的聲音裡聽清這句話,“什麼?”
胡高達以為他是不願意,尴尬地看向餘熾,試圖打圓場,“哎呀周老闆也不是不願意道歉,就是、就是……”
他編不下去了。
但是這句話周容溫和餘熾都聽清了。
前者好整以暇地看向餘熾,後者卻一下子移開眼睛,心虛地隻敢往地闆上看。
周容溫彎唇,喉嚨裡不由自主地溢出一聲低笑。
他收回視線,敲了下胡高達的肩膀,“行了你,說那麼多話小心閃着舌頭吃不上飯。”
胡高達悻悻閉了嘴,另一邊的路紫怡挽住餘熾的胳膊和她講悄悄話,“你還生氣呢餘餘,”她看了周容溫一眼又理解道,“不過也是,哪有他這樣說人矮還不道歉的。”
“不要再提那個字了!”餘熾也放低聲音,“其實他已經跟我道歉了。”
“真的假的,什麼時候啊?”路紫怡驚訝道。
眼見着打飯窗口已經近在咫尺了,餘熾輕輕推了推路紫怡示意她先買飯,“等會兒說等會兒說,瓦罐雞是無辜的。”
路紫怡被她這句話逗笑了,依着她先打了飯,等她們找到位置在食堂坐下來才追問,“講講,道歉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就昨天啊,”餘熾夾了塊雞肉放進嘴裡,心道怪不得那麼多人排隊,果然好吃,“上午考完語文在樓梯口碰見他了,然後他就攔下我道歉了。”
可能是那天晚上回去反思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該調侃女孩子的身高吧,餘熾猜測。
反正道歉的時候看着挺誠懇的,還特意往下站了三級台階方便自己平視他,說“那天不應該暗諷你矮,對不起”。
雖然又提了一下說她“矮”的這件事,但餘熾好心地原諒了他。
她生周容溫的氣其實是因為另一件事,但她有點不好意思講,所以大家誤會她還在因為前天晚上的事生氣就也沒解釋。
餘熾晃晃腦袋,正瞧見周容溫和胡高達在她們斜對面的餐桌坐下了,再次對上周容溫戲谑的眼神,又想起昨天晚上在老張辦公室的場景。
大多老師傍晚下班之後就會回家,餘熾想着老張作為年級主任還要檢查紀律肯定是不會走的,就尋思着去他辦公室碰碰運氣。
她前天晚上找衣服的時候,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把MP4裝箱子裡帶到學校來了。本來想着放在角落裡,她也不用,不交就不交總不至于違紀吧,結果當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她發現,完全忍不住。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極端自律的乖乖女,也就在家裡人面前會裝出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樣子,一想到自己表面上用來聽聽力、實際上用來看小說的MP4就靜靜地躺在自己枕邊,她是一點都忍不住。
可是比起一時的快樂,餘熾更害怕自己考試成績下滑之後回家要面對的顧靜。
思來想去,餘熾還是決定主動找老張上交。
沒料到揣着MP4到了物理組辦公室,老張不在,周容溫倒是在,而且整間辦公室裡隻有他一個人。可是老張的辦公桌在進門左手邊,餘熾為了看老張在不在已經一隻腳邁了進去,這會兒轉身就走倒顯得奇怪了。
她清了清嗓子,試探道:“張老師什麼時候回來啊?”
周容溫掀起眼皮看她,“你有事?”
“有事,”餘熾點點頭靠近,糾結着把東西就這樣放在老師桌子上再留個紙條,是不是不太誠懇也不太禮貌,“那我一會兒再來吧。”
她轉身的動作太幹脆,周容溫哽了一下才開口:“你還生我氣呢?”
“沒有啊,”餘熾停住腳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都道歉了嗎……”
周容溫低頭看她,似乎是想通過她的神情分辨這是否隻是客套話。他剛剛在整理從讀卡處拿回來的一厚疊答題卡,看條形碼看得頭昏眼花,撐着桌子靠在背後的櫥櫃上,翹起嘴角,“你躲我的動作看上去不像原諒我了的樣子。”
“沒躲你啊,”餘熾實話實說,“我就是看張老師不在,想着一會兒再來。”
“你找老張幹嘛?”周容溫眯起眼睛。
餘熾把校服口袋裡的MP4又往深處塞了塞,“沒什麼大事兒,我先走了。”
她轉身欲走,卻一下子踢到老張隔壁桌老師的椅子。這一下剛好撞到小腳趾,餘熾恨不得立刻蜷縮起來,擡起一隻腳搖搖晃晃地後退。
她以為周容溫多少會扶一下自己的。
但周容溫低着頭還在和那一疊答題卡較勁,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這邊的狀況,餘熾眼看着自己馬上就要平地摔了,不得已伸出手,想要借力保持平衡。
周容溫的胳膊是離她最近的支點。
可她沒料到身側的人突然轉了身,于是自己想要抓住他胳膊的手一下子抓到了别的地方。
餘熾體會了一下這種陌生的手感,蓦地擡頭,恰好對上周容溫驚詫的眼睛。
她順着這人的鼻子、嘴唇、下巴、脖子一路往下看,最後在男生的上腹發現自己張開的五指。
餘熾覺得世界毀滅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