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忙着出去,換完衣服走到棚外,眼前的景象倒是讓他也微有詫異。
他那五個非要跟來京城的夥計,被一條鮮綠色的彩綢分别綁在了兩頭,左邊那兩個頭上的發帶都不知丢去了哪裡,半邊臉都被打紅了,正奮力掙紮着。
人群中站着一個粉色衣裳的小姑娘,正躬身向周圍為她拍手的人群緻謝。
岑湘自己也沒想到那麼輕松便能收拾了這群人。
她原本以為跑脫不掉,已經準備叫喊求助,畢竟對方人多,而她的性别年紀是天然的優勢,隻要她喊一聲說是被人欺負,周圍便會有熱心腸的人來幫她。
但最先上來的兩個撞到一起倒下後,剩下的人便也朝她沖了過來,岑湘無奈應戰,以掌代劍連拍數下,直擊他膻中,為首的竟真的被她拍開。
她乘勝追擊,幾番巧戰,直将五個人都打倒在地,呆呆地扶着木樁喘氣,才想起師娘說過的話:隻要不遇上一流高手,自保還算有餘。
師父說她勉強算個三流劍客,她從前沒有概念,現在雖隻是打倒幾個行事魯莽的地痞般的人,卻也驚奇的發現,原來三流高手也是高手。
這幾個人蠻不講理,不聽她解釋便對她一個弱質女子動手,不把他們綁起來講個清楚實在不合她的原則。
她向周圍誇贊她的人客氣了一番,随意整理了下衣裙,得意回身,正見一身着月白色綢衫的人從棚裡出來。
她雖将地上的人五花大綁了,卻沒捂住他們的嘴,見曲名殇出來,半邊臉還紅着的男子大喊:“東家,這娘們是官府來的,不付錢白看你戲,還把兄弟幾個揍了一頓!”
他原本挨打的是右半邊臉,說完這句,左半邊臉上又挨了一下。
岑湘隻看到那人袖袍舞動,水袖似流雲般揮出,壯漢的另一邊臉已是紅了。
岑湘吃了一驚,雖他隻是這樣輕飄飄一袖子,但展現出的功夫已是少有,隔了近一尋的距離水袖還有這樣的威力,可見這人武功不俗。
她認得這招,是青霄袖出。
有一回師父吳是颠以無形氣劍遠遠隔着窗紗傷人,她曾好奇地問過類似功法。
師父說像他這樣能夠隔空傷人的招數少而又少。世界大緻有三種:無形劍、拈花指和無影掌。這三個任一個練成都已跻身宗師行列,此類功夫自是舉世罕見。
再來亦有宗師之下以有形氣勁做了高手的,青霄袖出便是其中一種。
水袖飛緞如青雲一般從衣間飄出,矯若靈蛇,精妙莫測,真氣雄渾者可在極遠處便以此功夫取人性命。
這花旦是個人物。
岑湘正色望去,才發現使袖的花旦,竟是個男子。
男子扮女驸馬,還真是……公雞扮黃鼠狼偷雞?
岑湘在台下看戲時那人化了妝,戲腔又利,辨認不出性别,現在再看這卸了妝的曲名殇,隻見他身姿筆挺,一張芙蓉面,點绛唇,是有些雌雄莫辨的樣貌,但眉宇間能感受到屬于男子的勃然英氣。
想到他不問緣由先将自己人打了一巴掌,而這使水袖的功夫,再來十個自己也趕不上,初次見面摸不透此人想法,好在他目光還算正派,隻得試探性地雙手一舉,算是向他投降求饒。
曲名殇也在同時打量她,但見那姑娘不過豆蔻年華,容色秀麗無比,眉宇間顧盼神飛,肌膚如雪,黑發如瀑,雖是極嬌俏的容貌,人群之中端雅而立,卻又生了幾分飄逸清英,分明是在求饒,态度卻分外坦然。
他見了對方這樣貌神态,再看地上的一堆狼狽的臭漢子,也不多探聽,當先斥道:“住口!這麼多人連個小姑娘都打不過,我不扣你們工錢已是好心。”
這聲音嘹亮且中氣十足,那群漢子吓得紛紛住嘴。
岑湘道:“先生恕罪,小女子不是有意賴賬,實在是今日身上銀錢花光了,公子唱戲又唱的太好,這才……我說要取了錢給那位大哥,他卻不由分說便出手傷人,我是在沒辦法,這才做了反抗。”
“東家,她親口說她家在官府有人,讓我們去官府取錢,這個年紀的姑娘,能有這般身手,不是官府派來找事是做什麼?”那個最初刁難她的男子氣憤道。
岑湘見對方又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佯裝害怕道:“有話好說嘛,幾位大哥好吓人,一個個都不聽小女子解釋,既想要錢,又不想去衙門,也可以随我回家拿啊,不嫌遠的話把我送回朱雀街就是。”
朱雀街——京城有名的達官貴人安置宅院之地。
那幾個漢子剛被松了綁,聽聞這三個簡直是對他們挑釁的字眼,又起了無名火,掙紮着想要上前。
曲名殇又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幾人總算縮了回去。
曲名殇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向岑湘,道:“我看姑娘确實不像是會賴賬找事的人,我這夥計大概與你有些誤會,”他頓了頓,又問,“不知你家大人是?”
這戲班子對官府的敵意顯而易見,岑湘擡頭看了看對方的神色,見他仿佛隻是随口一問,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低聲回答道:“家父是禮部侍郎傅廉靳。”
聽到傅廉靳這個名字,曲名殇不由怔了怔,此時一直站在他身旁,扮演李兆廷的搭檔低聲道:“禮部侍郎……不如我們找他……”
“不可。”他未等對方說完,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岑湘正要問曲名殇何時随她去拿錢,他卻毫無預兆地下了逐客令,道:“罷了,不過是五十文錢,就當我做善事,讓你白聽一回戲,快走吧,别再回來。”
竟是錢也不要了,甚至沒要她向那幾位被打的大哥道歉。
岑湘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展搞懵了,站在原地撓了撓頭,不明白對方怎麼一聽到她爹的名号就連錢也不要了,見他們自顧自回了棚裡,大聲朝裡頭喊道:“我不要占你便宜,明日必将錢帶來給你。”
岑湘走後,衆人聚在曲名殇身旁:“就這麼放她走了?”
曲名殇瞪視一圈,道:“還能如何?你們也長點腦子,這事分明是個誤會,誰會派這麼小一個姑娘明目張膽來刺探?沒人發現,自己反倒先大張旗鼓亂了陣腳,你們幾個如此杯弓蛇影,能做成什麼事?”
“至少應該再試試她的身手。”“李兆廷”道。
“不必了。”曲名殇解釋,“揍完他們幾個還要喘上兩口的人,功夫不會太高。”
“那為何不讓她幫忙引薦……”
“我們這些天在這兒也算有些名聲了,早晚的事。”曲名殇早已明白搭檔的意思,隻是回憶着那個名字,搖着頭低聲道,“至少,不該将他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