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被他的語氣和眼神所懾,微微一窒,幾乎在那樣的目光下自慚形穢了——她方才竟真的生出讓傅昭換個地方念書的想法。
既然昭兒都不怕,那她又有何可懼,岑湘平視着傅昭,拍了拍他的肩,道:“昭兒說的對,我們沒做錯什麼,沒道理要離開,你放心,家裡不會坐視不管,也不會将你轉去别處的。”
“我們?”傅昭看着岑湘與國子監裡女學生們類似的衣裙,終于後知後覺的感到奇怪,小姑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此處?國子監為保護這些顯貴學生,尋常是不讓外人進來的。
“嗯,姑姑已與父親祖母知會過,今後也在國子監讀書了,你下課了若是無事,可以來廣業堂找我。”岑湘指了指廣業堂的方向。
傅昭的神色有些複雜,他期期艾艾道:“那,那姑姑會來朝聞堂看我嗎?”
“當然會啊,有姑姑陪着,你不用怕。”岑湘道。
“不好看的。”傅昭猶豫了一下,說。
“啊?”
“他們人多,我要是打輸了,不好看。”傅昭說。
岑湘沒想到他是為了面子不想她來:“那你輸過嗎?”
“沒有。”傅昭道。
“那便好。”盡管目前為止霍黎所作所為在她看來已極為過分,但既然傅昭這麼說了,她記得霍家家教還算嚴厲,想來霍黎雖橫行霸道,心裡還是存在一點分寸,傅昭竟也憑着聰明與他鬥到了今日。
她轉而解釋:“我也不全是為你而來,主要是最近閑來無事想做些學問,若是哪天你不勝其擾,便來尋我,姑姑的本事你也知道,以暴制暴收拾一下那群小崽子還是不在話下的。”
傅昭聽到以暴制暴四個字,先是回想起岑湘在臨江仙裡給自己出氣,最後反倒落荒而逃還崴了腳的場景,這事回想到一半,他立刻搖了搖頭将這念頭驅散了,迫使自己回憶在瓦市裡姑姑行俠仗義的場面,然後點點頭道:“好。”
岑湘又道:“對了,你放學比我早些,得了空可去廣業堂旁聽。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哥哥姐姐沒時間陪我玩,我也是去那裡等他們下了學一起回府。”
傅昭點了點頭。
國子監的課間不算短,但岑湘和傅昭說完這些分别之後,第二堂課早便開始了。
傅昭那頭有蔡博士知會,任課的夫子并未責怪他,但廣業堂離朝聞堂還是有一定距離的,消息未經傳遞,岑湘回到學堂裡,第二節課還是褚先生教授,且已經講了有一陣子了。
褚明知見岑湘入學第一天的第二節課便姗姗來遲,似乎有些不滿,瞪着眼問岑湘遲到的原因,岑湘想着傅昭似乎不欲将自己被欺淩的事聲張出去,況且今日還是自己第一天來,尚不清楚國子監裡各自的情況,便謊稱自己沒找到茅廁,在國子監裡迷了路。
她來之後除了自我介紹便是内急,此時又來了一句:“我找不到茅廁。”這樣一句話從一個樣貌甜美的子女口中說出,多少有些不夠文雅,在坐學子紛紛捂嘴笑了起來。
褚明知咳嗽了一聲,也不好多說什麼,放她回去坐下了。
依舊是昏昏欲睡的一堂課,岑湘支着腮,好歹沒瞌睡過去,不過上課時褚明知點人回答問題,她後座的女子站起身來,一臉惶然答不上題,岑湘才知那女子原來名叫鄭雪,她小聲提點了鄭雪,她這才将題答上,擡眼感激地看了眼岑湘,接着又畫起畫來。
午間孫婷怡帶着兩個女子來找岑湘一起吃飯,一位是她早便見過的宇文嫣,對方負着手一臉的不情願,站在正中間的則是一個瓜子臉的女孩,那人月白色紗裙緯地,淺碧的錦緞外套上繡着些無規則的透光水紋,一根淡色的腰帶系着柳腰,鬓邊是支镂空的蘭花珠钗,她眉間帶笑,顔如白玉,雖然看起來與她一般年紀,但通身都已是優雅雍容的氣度。
“這位是殷國公家的大小姐殷畫竹。”孫婷怡介紹道。
岑湘聽到殷國公三個字,又想起殷勝那厮,也不知這位殷小姐來意,但看她笑容溫和,毫無敵意,似乎根本不知道殷勝的事情,便先笑着道:“你好。”
“你的手環很特别。”殷畫竹道。
岑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環,那是她出去發放竹蜻蜓時在附近地攤上幾文錢買的,一根簡單的紅繩上系了隻陶兔,兔子是她的屬相,這東西雖不值錢,但兔兒模樣新奇,她還挺喜歡的,平常便總是帶着。
“謝謝。”岑湘沒想到這姑娘這麼有眼光,行事作風也與她的堂哥殷勝完全不同,原本對此人的疑慮稍稍化去一些,既然對方如此友好的誇獎她,岑湘也非絲毫不通世故的人,便也客氣道:“你的衣裳還有珠钗也很好看。”
一旁的宇文嫣見這二位如此友好的招呼,低頭看看岑湘的手環,又擡頭看看殷畫竹的朱钗,兩者相較之下,不由嗤笑一聲,殷畫竹雖處處低調但細節處很容易便能感受到隐含的奢華,那朱钗上的蕙蘭一看便是用心雕琢過的,反觀岑湘那兔兒,便粗糙許多,且二者的材質更是無法相提并論,岑湘的手環瞬間便顯得上不得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