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這不是過幾些朝廷便要下诏書了,我這名次,必是要先去地方曆練幾年的,想着同學一場,這一去少則三年不見了,當然得請大家吃頓飯,順便和先生們也好好道謝。”
同學乙起哄道:“這是請同學,還是沖着某人的面子?”
他分明意有所指,目光也投向殷畫竹。
殷畫竹心中煩悶,隻覺得這些人聒噪無比,但還是微笑着收了徐千行的請帖,道:“一定的,恭喜你啊。”
岑湘繞着人潮中心,慢慢走到了座位上,既沒挨他們的喜氣也沒去打攪他們,坐下放好書包後,拿出書本放在桌上,一切按部就班。
她在品學會風光一陣後,也有不少向她示好,甚至下了課來請教她學問的,但每次來,岑湘無一次不與從前一般在和人鬥蛐蛐,漸漸地,和她玩的就還是從前那些不着四六,不學無術的國子監“混子”。
季濛朝她吹了聲口哨,問:“岑湘,怎麼都不來上課,去侍郎府上找你也都不理人的?你很拽啊,知不知道季大爺我這陣子有多難受,那個徐千行,小人得志,害得我父親都整日拿他來念叨我。”
“上次我在品學會出風頭,你父親不也拿我來勸你學習?”岑湘放好了課本,拿出了樗蒲。
她既不想季濛看見她臉上當時那個血痂子,更不想讓更多人知道那事發生在國公府,還是睿王弄得,關于這傷,知道的人越多,對她越不利,便含糊道:“摔了一跤,太醜,就不見人了。”
“你這人不地道,偷偷學習也就罷了,連摔跤都不讓兄弟看,見外了不是,啧,真想看你摔個狗吃屎的樣子。”
“做個人吧季黑。”
她正和往常一般同季濛鬥着嘴,廣業堂門口突然出現一個灰影。
岑湘擡眼看去,不是鄭雪又是誰?
她正要招呼,卻見鄭雪陰沉着臉,手裡緊緊抱着一個銀瓶,裡頭裝的不知是何物。
她一貫陰沉,除了畫畫與嚴景城,便不太在意别的什麼,厚厚的劉海蓋住了眉毛,碎發險些遮擋住眼睛,在她的臉上,似乎很少能看到笑容。
在岑湘和季濛的拌嘴聲裡,她總會冷酷而一針見血的戳到他們二人的痛點,但幾個月的相處,岑湘知道,她的底色是溫和的。
不似此刻,她整個人籠罩了一層深重的灰色,蒼白的臉色,眼中也全是細小的紅血絲,絲毫沒有從前的冷靜模樣,氣質陡然變得陰狠乖戾起來。
鄭雪一言不發,直奔殷畫竹走去。
岑湘心頭一跳,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鄭雪的身世并不好,母親去世後,繼母生下了嫡子,一家人對她不是冷落便是忽視,繼母有時發起脾氣來,甚至還會撕她的畫,而嚴景城,可以說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雖不知嚴景城落榜期間發生了什麼,但必定與殷畫竹脫不開幹系。
見鄭雪撥開人群,離殷畫竹越來越近,岑湘忽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這時,鄭雪也揭開蓋子,高舉起了手中的銀瓶。
岑湘見那瓶中流動的棕色液體,來不及多想,爆喝道:“讓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岑湘用上内力,飛起一腳,将一旁季濛的書桌越過人群猛然踢了出去,而殷畫竹周圍的人見書桌飛出,也不再圍着她說笑了,一個個慌忙逃竄,四散躲開。
“殷畫竹。”鄭雪的聲音很輕,這一聲恐怕連殷畫竹自己也沒有聽到,隻有時刻緊盯着鄭雪的岑湘看到了她的口型。
她此刻喊這個名字是何種心情無人明白,但她手中銀瓶裡棕色的液體潑開,殷畫竹終于後知後覺要躲,她對那瓶子裡的東西一無所知,可到了危急關頭,怎麼也知道情況不妙了。
隻是哪裡還來得及……殷畫竹隻能無力地擡起雙手擋在臉前,企圖遮擋些傷害,而那液體眼看就要潑在她身上。
千鈞一發之際,一張課桌擋在了她的面前,季濛桌子裡的六博從那飛馳的課桌裡抖落出來,碰到濺出的液體,頃刻間溶解了大半,殘渣掉落在地上。
季濛隻來得及哀嚎:“我那價值連城的棋!”
别說是棋了,就連他的書桌,也被腐蝕了一半,隻剩了大半個桌角和兩根桌子腿,順着岑湘将它扔出的力道,飛進了前方的門牆。
饒是岑湘眼疾手快,殷畫竹依舊被飛濺出的液體傷到了腿,雖然隻是一點點,也有腐骨爛肉的威力。
殷畫竹的尖叫聲比岑湘被拔耳挂那天要凄婉數倍。
事發突然,整個廣業堂的學子們都愣住了,鄭雪卻瘋了一般不依不饒,她雙目赤紅,陰鹜的神色透着無邊的寒意,她再度舉起了手中的瓶子,與此同時,岑湘桌上的樗蒲射出,投在了銀瓶上。
好在周圍的學子們早都跑的遠遠地,恨不能離鄭雪三尺開外,那銀瓶滾落在地,傾斜灑出的些許液體并未再傷及無辜,隻是前方的地上泛起了層層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