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敢去見鄭雪。
盡管岑湘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她能控制的,然而想起鄭雪如今被毀掉的一張臉和眼睛,卻也難免自責,若是自己沒有救殷畫竹,若是提早發現,或是再早一步……
事情已經發生,她做再多的設想也是于事無補,但她也無法如此坐視不理。
岑湘剛使了銀子給獄卒,被帶着去看望鄭雪,卻先遠遠看見了嚴景城的身影。他如今形容憔悴,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可稱嶙峋,哪裡還有半分從前的意氣軒雅。
“對不起。”他與鄭雪隔着牢門的栅欄,隻是道歉。
“我勸過你,”鄭雪瘦弱的身影隐在黑暗裡,她聲音沙啞,到了此時,依舊痛心的質問,“她讓你向她當衆示愛,說什麼唯有如此才能相信你的真心,唯有如此才能去勸說殷國公答應考慮你二人之事,可你想過她和睿王的婚約沒有?”
“我想過,可,可我以為她是真的愛我,我以為……”說到這裡,嚴景城的語聲有些哽咽。
“她有意接近你,不過是拿你當作消遣,她對你若有半分真心,又怎麼舍得你為她做那麼多?”
“即便如此,你又何苦為了我……”
“哈,是啊,你昏了頭,我也昏了頭。”鄭雪低下頭掩住臉,鎖鍊跟着她的動作碰撞,她自嘲的低笑。
“我竟覺得她會有一絲愧疚之心,前去問她是否知道祖母過世了,她說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還說祖母……”
“祖母什麼?”嚴景城心裡似乎隐隐有了答案,但又不敢相信,仿佛要親自揭開那個血痂,看自己血肉模糊,科考前的那次剖白讓他看清了殷畫竹的絕情,但他還是不願相信他心中那般聖潔的殷畫竹,會說出更惡毒的言語。
“她說祖母的死是活該,是被你克死的,就算有報應也該去找你。”
“祖母對我那麼好……她怎麼能,怎麼能!”
鄭雪情緒激動,破碎的咳嗽起來:“我隻是想讓她,見一見報應,沒想到,報應卻落在了我頭上,真可笑。”
岑湘遠遠聽着這一切,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殷畫竹這些日子不痛快,便使出了這種手段,她刻意讓嚴景城當衆向她告白,然後奚落他一番以此得到快樂。
可後來嚴景城落榜,甚至家人也因此故去,而殷畫竹與嚴景城的交往從始至終都是秘密,知者甚少,她又咬定嚴景城當衆受辱,沒臉再提,對于嚴老夫人的故去也隻覺不痛不癢,甚至閑散的出言嘲諷。
鄭雪氣憤不過,竟鑽了牛角尖,想出這般激烈的辦法報複殷畫竹。
隻是她如此決絕,還花了大價錢買來王水,卻被岑湘阻攔,如今反倒瞎了眼,還變成了一個容貌盡毀的階下囚。
國子監裡發生如此惡劣的事情,京城四處都十分震動,議論紛紛。嚴景城出了牢獄後徑直去了殷國府,在周圍或嘲弄或奚落的目光言語裡跪了一日,大聲替鄭雪求情,而殷國府始終閉門謝客。
鄭雪被關的第三日,岑湘敲開了殷國府的門。
名義上來說,她救了殷畫竹,若是她也跪在殷國府門口,殷國公面子上挂不住。
她找到正在養傷的殷畫竹,隔着屏風,聽到她難以壓抑的怨憤聲:“你别想替她求情了,我是不會放過她的。”
這屋子裡隻有她們兩人,殷畫竹也終于撕下了善意優雅的皮囊,道:“你也别以為救我一次,我就會感恩戴德,誰知道這次事情你不是你們二人嫉妒我,合謀做的?不過是你中途害怕……”
“我不是宇文嫣,”岑湘打斷她,道,“我也不是來要你承情的,我見都不想見你,甚至後悔救你,看着你被毀了容才好呢。”
“你!”殷畫竹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氣憤的看着岑湘。
“你的傷完全是咎由自取。”
“但你既立了這樣僞善的面容,希望你能成全自己才好。”岑湘道。
她其實也無法純粹的指責殷畫竹。
雖然導火索是她,可殷畫竹說自己無辜又不能算毫無道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沒有觸犯律法,而道德上,隻要她不覺得自己有錯,她便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成全?她将那東西濺到我的腿上,我如今腿上這塊可怖的皮肉誰來成全?”
“你若執意要将鄭雪關在牢裡,京兆尹總要讓她上公堂審問。一旦見了官,你做過什麼,大家都知道了。”
殷畫竹沒有說話。
岑湘也沉默。
她隐約察覺到,殷畫竹這樣的人,大概天生就是沒有同情心的,她不可能指望她忽然良心發現。
她的生活但凡出現一點不順,便拿不相幹的人出氣,他們愈是落魄,她便愈是高興。分明她已經是這樣高高在上的出身,漂亮的容貌,出衆的才學,卻隻有這般才能感覺到一絲愉悅。
看她的樣子,與她說情是無用的,大概隻有這些臉面上的問題,才算是她的軟肋。
岑湘沒在殷國府裡停留太久,第四日,鄭雪便被京兆尹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