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起。
她放下紅蓋頭,忍不住歎了口氣。
其實還是有怨的。
怎麼可能不怨呢?
她原先雖然傷心,卻沒有感受到如此真切的悲痛,隻是麻木,此刻蓋頭遮面,方才覺得,自己的人生,要徹底不同了,他們說女子出嫁便如新生,一步錯,終身錯,她原先還那樣信誓旦旦說織女身不由己,而今回想,這于自己來說,何嘗不是一句谶言。
小的時候,她希望自己的身子能好一些,不至于總讓人照顧,長大一些,她希望姐姐不曾遇到那些可惡的人,再後來,她希望哥哥能留下……
她離開侍郎府時并未和家人多作寒暄,即便理智上,她理解他們,更不想去責怪父母,可心底總還有幾分埋怨無法克制。
她确實沒有設想過嫁人與情愛,但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稀裡糊塗地将往後的人生寄在宮廷。
明明更應該怨上頭那位,可還是忍不住想,若是父親不做官了,或是一直留在青州也是好的。
她是不足月生的,差點夭折,她母親懷胎最重要的幾個月都在牢裡,陰冷潮濕,她不希望父親因為這個孩子妥協或者做出什麼違背本心的決定,因此最開始父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好在還是健康平安的長到了如今。
她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好,便選擇習武強健身體,後來父親被貶青州,母親既要照顧祖母又要留心姐姐,父親更是公務繁忙無暇分身,她便獨自上了闌山,并且得到吳是颠夫婦的照顧。
父親為了母親不惜抗旨,她便也可以為了家人湊合婚事。
送親的隊伍行了一陣,岑湘便開始胡思亂想,想着想着,将頭靠在了一面的轎子上。
轎辇颠簸,她頭上的簪子磕到了腦袋,有些疼。
岑湘将發簪取了下來。
簪子上是一朵绛桃。
岑湘望着這灼然的花朵,覺得有幾分熟悉。
她看着手心的簪子,漸漸出神——
那時候她才四歲吧,母親出了遠門,哥哥姐姐都要上課,那時父親還是太傅,怕她在府裡無聊,便将她帶去了宮裡,授完了課,父親又帶她去西邊的集市上玩,途中經過一個賣頭花的鋪子,她一下便被鋪子上一個绛桃的絨花吸引住了,她小時候最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櫃子裡放了一大堆,雖然沒什麼用,但還是很想要,可一路逛下來,父親的兜裡卻沒多少錢了,若買了頭花,便沒有飯錢了,這街市離得又遠,回到府裡再吃晚飯恐怕已經很遲了。
但岑湘吃過午飯,并不太餓,隻說更想要頭花,父親糾結了一下,還是給她買了,剩下的錢還給她買了碗面,自己卻沒吃。
後來回去才知道,原來那日在宮裡講書,睿王和太子因意見不和吵了一架,差點還要動起手來,父親為了将二人勸和,午飯也沒吃,還一直讓自己騎在脖子上,又給她買了那绛桃的頭花。
她在闌山四五年,師父說初心若磐,笃行緻遠,可她的初心便是家人,既然如此,那她此時此刻又這般傷春悲秋什麼呢?
“停轎!”
岑湘把簪子收進袖子裡,對外頭說道:“我發簪沒帶,要回去取。”
她不顧外人的目光和迎親隊伍的勸阻,提着裙擺急匆匆奔了回去,一家人果然都還在外頭望着花轎離去的方向。
慕嬌俠錯愕地望着一路小跑,趕回來時仍在不住喘息的女兒。
岑湘用力抱住母親,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才道:“娘親,别和爹爹吵架了,阿湘一點都不覺得苦,你們待我那麼好,和你們在一起,阿湘沒覺得有多苦,今後也是一樣,阿湘會照顧好自己,祁王很好看,我不會後悔這個選擇的,娘總說我聰明,我在王府裡也可以過得很好。”
慕嬌俠哽咽。
“也罷,那祁王,那些……都是傳言,你還小,他不會為難你。”傅廉靳深吸了口氣,拍了拍岑湘的肩。
“嗯。”
“爹爹夜裡也少看些書,沒得下次見面把祁王認成了我。”
“娘能讓别人幹的活就少自己幹,腰本來就不好了。”
“祖母要多吃些東西,早些睡覺。”
見傅屏西欲言又止,岑湘又道:“姐姐别老說對不起了,沒人覺得你是負擔,哥哥也不希望你自責。”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傅昭總算有機會說話,這麼多天了,他卻還是難以接受從今往後姑姑便無法陪伴他的事實:“姑姑,你不陪昭兒玩,不陪昭兒學習,不要昭兒抄作業了嗎?”
岑湘撫了撫傅昭圓圓的腦袋,說:“昭兒乖,今後姑姑不在府裡,你就是傅家的保護神,要照顧好家裡人,知道嗎?”
“嗯。”傅昭鄭重地點了點頭。
母親含淚看她,道:“阿湘說的對,今日并非你受苦的日子,婚嫁也并非女子全部,你的路還很長,今後也要好好的,同在京城,日後也可以回來看我們。”
岑湘深深叩首,道:“阿湘走了,你們要好好的。”
在睿王十裡長街舉行盛大婚禮的同一天,岑湘一頂小轎進了從偏門進祁王府做了側妃。
她發髻未挽起,轉身便是宮廷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