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一如既往隻身趕往蜀地,行至中途,天公不作美,天庭上飄下千萬條銀絲,雨雖不大,卻極其細密。
岑湘撐着油紙傘,看了看自己出行前買的簡要輿圖,深覺今日恐怕到不了綏城了,可如今身處郊外,四下空曠,荒郊野外的,竟無一處可以避雨之處。
她隻好又踩着滿地的潮濕泥濘走了許久。
晌午,本應日頭高照,然而因為越來越大的雨勢,天空烏雲密布,好在這時,她總算看到遠處有一間破敗的寺廟。
她看着雨幕中那破廟仿佛被燒焦過的外牆,有些糾結——她買輿圖時,還聽路邊的孩子在唱:一人不入廟,二人不觀井,三人不擡樹,獨坐莫憑欄。
這話放在此刻,多少有些吓人了,但她也沒别的法子,咬咬牙卸下行頭,躲進破廟之中。
天空黑蒙蒙的,四下開始風雨呼嘯起來,那廟中雕花窗戶上的油紙早就殘缺不堪,窗戶也被風吹的不時嘎嘎作響,寺廟之中莫名傳來一陣腥臭的味道。
岑湘顧不得許多,從懷中掏出火折子想要照個明。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吹了半天,那火折子也隻是亮了零星一點,便再無聲息,看來是被雨水浸濕無法引燃了。
她隻好另想辦法,想四處搜尋一下這破廟中有沒有可以用來生火的幹柴或是稻草。她摸索着在四周找到些雜草,忍不住往深處走了幾步。
如今已是寒冬,雨落後半濕的襖子貼在身上實在是難熬,外面的風陰冷的嚎叫着,時不時能聽到樹枝被吹落的聲響。
岑湘哆嗦着摸索到佛像後,企圖借助悲天憫人的佛祖,躲避這破敗之地不斷吹進來寒雨涼風。
佛像後的空間似乎大了很多,但又似乎沒有,岑湘探出的雙手摸來十分空闊,但雙腿卻被什麼阻住了去路。
她正想矮下身子挪開身前擋路的物件,這時,那四四方方皆是邊角的物體旁,忽然傳來了異響,天空中一道閃電驟然劈下,照清了眼前的一切。
盡管隻有一瞬,但那亮如白晝的一瞬,還是足夠岑湘看清自己身處的位置了。
她終于後知後覺的明白,這間寺廟中,那重重濕氣背後的腐臭味的來源了——這佛像背後竟停了數排棺材!那些棺材有嚴絲合縫蓋上的,還有半開或是全開的,露出一具具半腐的屍身與凋零的白骨。
她長到這麼大,可怖惡心的畫面不是沒見過,但今日的情況卻非比尋常,甚至讓她忘記了徹骨的寒冷。
岑湘來不及覺得惡心,驚恐地大叫起來。
隻因這些,還不是最令她恐懼的,最可怕的事情在于,岑湘正摸索的那口棺材旁,還站着另一個蓬頭垢面的黑臉漢子,二人面面相觑。
那漢子喊得比她還要大聲,甚至掀翻了面前的棺蓋。
他們二人相對喊了一炷香的功夫,岑湘率先鎮定下來了,她問:“閣下是人是鬼。”
對方反問:“你是人是鬼?”
“自然是人。”
“我也是人。”
聽得出對方明顯松了口氣,又問:“你……你為什麼到這兒來?”
岑湘聽對方所言,還當這破廟是有主的,便道:“雨勢太急,四下無處避雨,無意驚擾貴府,實在抱歉。”
那人聽出岑湘誤解,便道:“我,我也是來躲雨的。”
看來是碰巧了。
岑湘道:“此處太暗,怪吓人的,我們得想法子生個火才行,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對方支支吾吾道:“那東西有些貴,我……”
也是,岑湘原就是不抱希望的一問,畢竟若他真有這東西,早該拿出來用了,誰知對方卻接着說:“我舍不得用……”
居然遇着個比自己還窮的。
岑湘回想他方才害怕的哆嗦的樣子,卻還是堅持不生火,想來是真覺得此物寶貴,隻好說:“大哥,我有錢,這麼冷的天,此處又尋不到幹燥的柴火,你還是先将東西借我一用吧。”
等那大哥不情不願的将火折子拿出來,岑湘才發現那東西于對方大概确實寶貴,已經用的隻剩一小截,剛好夠他們生個火。
火光照亮了四周,這廟确實夠破的,那尊巨大的佛像無人供奉,面容模糊,早已分不清是哪路神仙了,牆邊還有些殘留的酒壇子與破碗筷,但那碗筷上也沾了灰,分不清是什麼時候被人用過了。
“雨停了我們去集市上,我再買一個還你。”岑湘道。
“不必了,這火怎麼說也不是你一個人用的。”眼見火折子已經用掉,那大哥倒是沒那麼心疼了,隻是專注的烤着火,又借着火焰烤了兩個饅頭。
岑湘借着火光看他,才發現他沒有方才閃電下那樣可怖了,不到蓬頭垢面的地步,隻是頭發天生沙質,顯得有些蓬松,膚色雖為黝黑,但闊面重頤,是十分硬朗穩重的樣子,手中緊緊握着一朵海棠造型的絨花。
他見岑湘看他,有些不好意思,憨聲道:“姑娘,不好意思啊,我剛才在‘那邊’看到你,還以為是話本裡吃人的妖怪呢。”
“那邊”是指停放棺材的地方。
他們二人是在佛前生的火,而棺材大多停放在佛後。
佛前靠近大門,漏風滲水,但他們沒人敢回到佛後躲避或查看。
“我長得有那麼可怕嗎?”岑湘忍不住抱怨。
“不是,”那男子道,“我是說那種很好看的妖怪,就是,就是會偷人心的那種。”
他大概是想說魅惑人心的狐狸精。
岑湘瞅了他一眼,對方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會說話,幹脆閉上了嘴巴。
過了一會兒,岑湘也覺得這樣僵着無趣,況且記憶還停留在方才電光下看到的那一口口棺材與死相凄慘的屍身上,忍不住心裡發毛,便也與他搭話道:“相逢便是緣,大哥,我叫岑湘,去蜀中尋親,你叫什麼?”
“我姓趙,叫趙君山,幫我妹子尋親,具體去哪兒也不知道,可能先去京城看看,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妹子?”
“哦,不是親妹子,我撿的,與家人失散了,怪可憐的,我就一直帶着她,想幫她找到家人,隻是路上丢了東西,我回來找尋,所以才一個人耽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