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穆清駕輕就熟地給王也喂了一片暈車藥，王也擺擺手掙紮着癱倒在後面的木榻上，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哇”得一聲又把暈車藥吐了出來。

她看他半死不活那樣上前幫他順了順背。

“正常正常，我第一次看也吐了。”

王也根本沒工夫說話，就差吐膽汁了，他虛弱地擡起頭，接過高穆清遞來的第二片暈車藥吞下，靠在榻上過了半晌才終于感到身體稍微平穩了一些，開始老大爺哭喪。

“哎呦……我怎麼感覺我這腦仁兒現在還在轉呢……我說，您這也太直接了，好歹提前打個招呼啊！上來就給我這麼個‘過山車’，差點兒真把我撂這兒了。”

高穆清心虛地笑笑：“真不是我故意的，不過我這預防針打得夠久了，之前在秦嶺的時候我就提到過夢裡的那些場景，剛才咱們進入的那種狀态，嚴格來說，已經是超出了平時接觸的三維空間，身體和意識一時半會兒真接受不了也很正常，這一點不還是你提出來的嗎？”

她頓了頓，見王也稍微恢複了些，又繼續說道。

“剛才咱們看到的，就是我們之前說的命運線，換句話說，咱們剛才是‘站’在了一個更高的維度看咱們可能的未來。但是我也是上次才發現，我倆的命運線在内景裡會交織在一起，其他人會不會這樣我還沒試過，上次對陣丁嶋安，我看到的也隻是他跟我命運線接觸的節點和畫面，但他本人的命運線并沒有像你一樣完整地呈現出來。”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地看着王也，繼續說道：“其實，世界的運行遵循一定的‘天道’，這是一種無形的規律，貫穿于一切事物之中。我的觀術本質上是看清過去、現在的炁局，并通過這些信息根據‘天道’推測出未來可能的走向。王也，你聽過薛定谔的貓嗎？”

王也虛弱地回應道：“大姐，我也是正兒八經大學畢業的。”

“所以你應該能理解，貓的生死狀态在觀測之前是不确定的，但一旦觀測，所有可能性就會收束到一個确定的狀态。在我選擇了那條最有利的命運線後，所有其他可能性都會坍縮。因此，丁嶋安和我命運線交織的那些節點也随之變得不可能。換句話說，我的選擇不僅決定了自己的未來，也決定了丁嶋安未來的走向。”

王也微微一愣：“那咱倆的命運線纏得跟麻花似的……”

高穆清鄭重地點點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意味着我倆的每一步都會深刻地影響彼此未來的走向，這也是為什麼我剛才想讓你了解這些，我需要确保，你以後的每一步都經過深思熟慮，重大決定必須和我商量。因為你我的每一次選擇，都可能引發彼此命運走向的連鎖反應。”

王也困惑地問道：“你不是能選最優的命運線嗎，那我們就直接瞧呗？”

高穆清搖了搖頭，她回想起她即将看清她和王也命運線交織終點的那團混沌光輝時，那股巨大的不可撼動的意識打斷了這一切，無奈道：“我剛剛确實想看來着，但有股無法抗拒的意識打斷了我，那裡就像禁區一樣，隻要踏足，就會被無條件逐出。”

王也若有所思：“奇了怪了，聽着怎麼這麼像禁制？”

“禁制？”

“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據我觀察，八奇技的參悟人和繼承人身上都有着某種禁制，就跟天師度似的，這些竊取天機的力量就像被裝了一個‘一鍵關機’的按鈕，每當接近那場動亂的真相時就會被立馬宕機，所以單看這個‘一鍵拉閘’的效果，您這本事還真挺像八奇技的。”

王也擺擺手，苦笑着站起身來：“這些個難題啊，還是留給張楚岚那小子吧，他搜羅來的消息比我多多了，咱換個包間兒。”

高穆清也覺得一時間頭昏腦脹，斜了眼地上的狼藉，不可置否地跟了上去。

沒想到這地方還挺緊俏，其他包間都訂滿了，夥計隻能安排她和王也到大堂比較僻靜的一角入座。

“唉，我這腸子都快吐出來了，肚子也騰出位置了，趕緊吃飯吧，别讓這些事兒把咱們的胃口也給攪了。再說了，吃飽了才有力氣去琢磨。喏菜單給你，想吃什麼？”

她接過來一看，什麼“鳳求凰松茸炖盅”、“天壇皇家香煎石斑魚”、“北海精釀鮑汁珍肝”、“乾清宮雪梨醬焖羊腿”……

看着這些雲裡霧裡的菜名高穆清實在是有些難以下手，合上菜單。

“就來隻烤鴨吧。”

“得嘞，看網上說美國成天薯條漢堡的，這頓也嘗嘗咱地道的北京風味兒。”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欸，高博士，你說我點個饅頭還是炸醬面？這兩個選擇分别會把你的命運帶到哪兒啊？”

高穆清沖他翻了個白眼：“……别逼我動粗啊，好好吃飯！”

“嘿，您這脾氣怎麼越來越暴躁了？”王也調侃道， “咱出家人靜心功夫可别忘了，别讓這頓飯給你帶壞了。””

高穆清斜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帶到哪兒我不清楚，但是我能肯定我現在一巴掌拍死你，你的命運線就再也不能影響我了。”

王也感到一陣惡寒：“别介啊，你看咱倆命運線終點是怎麼樣雖然看不清楚，但是這個長度還是很客觀的，說明咱們都不是那短命的人。”

高穆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但臉上的笑意卻愈發明顯。

“王少爺可别帶上我，壽命長的那叫王八。”

王也見高穆清笑了，心裡微微松了口氣。

“您和剛見那會兒确實不一樣了啊，現在這脾氣越來越有北京大妞那色兒了，還是這樣接地氣。”

是啊，那會家裡還沒有現在這麼風光，住在二環裡的老破小四合院裡。自己也跟地道的胡同妞一樣，春天去西山踏青，夏天在後海劃船，秋天去天壇放風筝，冬天去什刹海劃野冰，那些日子，雖然沒什麼物質上的富裕，卻是最快樂的時候。

到了美國，父母把她送進了一所聲名赫赫的私立中學。那時她的口語并不流利，當地的小孩有時會故意在她面前用聽不懂的俚語講話，她隻能強忍着不解和尴尬，盡力和善地跟每個願意和她說話的同學打好關系。

到了高中，學業壓力大增，大家都埋頭準備考試和大學申請，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搞小圈子。她作為亞裔學生的“學習BUFF”開始發揮作用，不少人開始主動邀請她加入各種學習小組，日子才逐漸好過一些。

到了大學，作為戀愛市場的頂端華裔女性，有成績有家世有外貌，之前不鹹不淡的生活突然大反轉，身邊的同學不管男女都看起來熱心又善良。她也曾春心萌動地和排球隊裡最帥的隊員談過那麼一場俗套的戀愛，結果在幾個月後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對方集郵中的一個，但到最後，她罵得最髒的一句話也不過是“走體育特招的白癡”。

玩得好的姐妹說她這人看着好像是典型的亞裔乖乖女，溫文爾雅從不臉紅，但其實是聖經裡的莉莉絲，心裡一直憋着一團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發出來。

正像後來申請博導的時候，有個落選的白人女同學造她黃謠，還在生日聚會上用她以為自己不會的法語亂嚼舌根，她在聽到“馬文聽話的充氣娃娃”，一把抄起桌上的香槟砸到她面前，“你這條賤舌頭再亂叫明天就等着跟我的律師上法庭吧。”

回國後，雖然發生很多讓人煩躁不解的事情，但她居然慢慢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釋然，那種不用壓抑的真實暢快。

烤鴨很快端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