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君影搓了一把臉,從頭頂拿下一個正在拼命扒拉自己的小紙人,随手甩到枕頭邊。那紙人被摔的迷糊,抱着腦袋,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後,捂住了自己的臉,顯得有點嬌羞。
自從無人谷一别,那死狐狸隔三岔五都要剪幾個紙人去騷擾君影。
第一天,君影把紙人泡在了洗腳水裡。
第二天,君影把紙人壓在了竈台下。
第三天,君影把紙人挂在了鳥窩旁。
第四天,君影累了,把紙人貼在卧房門上。
第五天,君影把紙人随手扔在床頭。
君影今天沒有穿暗香校服,反而穿了一襲月白道袍,戴一頂紗冠,腰間别一把折扇,全然沒了暗香殺手的冷酷,倒似個溫文爾雅的書生。
他聽說洛陵渡口熱鬧,風景也不錯,打算租一艘船去逛一逛——上單紅榜讓他賺了一大筆。
“河上千帆競,兩岸黍滿倉。”
“人們隻說暗香刺客以殺止殺,是鐵面閻羅,如今看來,影子應該去金陵太學,而不是委身幽谷。”
“又是你,你平日裡就沒其他事可幹嗎?”
“哪有哪有,偶得閑暇,來這洛陵渡口追憶江湖舊事,滌蕩滌蕩心懷~”
正在滌蕩心懷的陰如玉繞着眼前人轉了一圈,搖着扇子笑得開懷,連帶着那團扇上畫的狐狸都開心地甩了甩尾巴。
“這不,偶遇影子,玉某人不勝榮幸,不知可有幸同遊?”
君影從背後揪出正在努力藏起自己的紙人,默默翻了個白眼,啪地收了折扇,提氣朝一艘畫舫掠去。
陰如玉自是不肯落後,召出紙人也朝那畫舫飛去。
如果說君影的輕功處處透了暗香功法的矯健輕盈,那麼陰如玉的輕功則盡顯太陰門派的飄逸優雅。二人先後追逐,一明一暗,遠遠望去顯得格外養眼,引得路人好奇駐足。
江風肅肅,江水滔滔,商船往來絡繹。君影禦刃踏風,落在江心一根浮木上。他不過十八的年紀,此刻在一片呼嘯聲中生出一股浪蕩天涯的豪情來。
“影子也學達摩祖師一葦渡江嗎~”陰如玉朗聲,也落在君影身旁。
君影見他與自己不分上下,而今又長身玉立,衣袂翩跹地站在自己身側,谪仙人一般,竟也有了些英雄相惜之感。
“你的任務怎樣了?”
“害,萬聖閣的事暫時斷了線索,我也不能因為這個日漸消沉不是?江湖好景無數,還需看眼下啊。”陰如玉搖着扇子,極目遠眺,難得正經,聲音清逸,“你呢,日後有什麼打算嗎?”
“報仇。”
“報仇以後呢?”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那不如同我一起遊曆?”
“有緣再見。”
“一言為定。”
自古城鎮因水而興,洛陵渡口是中原最大的商貿口岸,摩雲村依渡口而建,村裡的人大多經商,經過幾十年的積累,村人的生活也頗為殷實。
“要是有一天可以在這樣的地方買個園子做做小生意,倒也頗為惬意啊。”
陰如玉與君影二人在一家茶鋪坐下,要了一壺當地的碧芽茶,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忽地見街角有一人朝這裡跌跌撞撞跑來,看樣子是個衣衫不整的女子。
“救救我!救救我!”那女子蓬頭垢面,一身單薄的衣物沾滿了血污。她見到這兩個外鄉人,像是見到了救星。她虛弱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可惜殘破的身軀不允許她發出更多求救,隻能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二人對視一眼,本能地上前看察,卻被人攔住了。
“啊呀三娘啊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一個老婦顫巍巍上前,哭訴着要去扶那女子,“這是我家媳婦,前幾年還好好的,不知道怎麼這腦子就壞了,也不肯吃藥,見了郎中就打。我老劉家是造了什麼孽啊!”
“這位夫人看起來傷地不輕,是怎麼弄得?”陰如玉掩面,打量着二人。
“她這瘋病也不見好,還一天比一天嚴重,今早去我兒子去看她的時候就看見她往牆上撞。。。兩位俠士看起來也是有本事的,能不能幫我送她回家去。”
一旁的茶鋪老闆也來幫腔:“咱村裡的人都知道,老劉家不容易啊,好不容易娶個媳婦,還瘋了,哎,兩位客官,你們就幫他們一下吧。”
君影正打算上前背起那女子,卻不料那人拼命掙紮起來,嘴裡含糊地叫嚷着:“啊啊。。。不回去。。。打我。。。救。。。藥。。。不吃。。。”
二人心下一凜,這事怕是沒那麼簡單。君影朝陰如玉使了個眼色,朝那老婦道:“這樣,我讓我這兄弟先去找郎中,我幫您把夫人送回去。”
老婦搖着頭,一臉無可奈何:“還找什麼郎中啊,郎中都被她打怕了,哎,我家備着點藥,到時候給她上一點就好了,多謝你們啊。”
“這怎麼行,這麼重的傷必須找郎中看看!婆婆,我二人都是習武之人,有我們在,你還怕郎中受傷嗎?當務之急是治好夫人的傷。”
一聽二人練武,又如此堅定,老婦隻好在前引路。君影背着女子,一邊朝老婦道些同情的話,一邊悄悄安撫那女子,陰如玉則去渡口與前來支援的天機樓密探彙合。
劉家在摩雲村西邊的山腳下,兩間簡陋的茅舍邊一個中年男人打理一個小菜園,見一個陌生男人背着自家媳婦,慌忙上前。
老婦朝中年男人擺擺手,招呼着君影進屋。
“今天多謝少俠,先把三娘放這裡吧,”她指指一個茅草堆,見君影皺眉,指着中年男人,“我老頭子去的早,兒子又不争氣,媳婦瘋着,我們也沒别的地方給她住,就隻能在這邊将就一下,罪過啊。”
“郎中怕是不會那麼快過來,我自小和門派師姐學過一些醫術,婆婆您要是信得過我,我就先給夫人包紮一些皮外傷。”君影雖是這麼問着,卻利索地端過屋裡地銅盆,打了些清水來為女子處理傷口。
“啊不麻煩少俠,聽說最近來了個行腳郎中,我這就去喊他來。”
君影不理會中年男子,自去給女子清理傷口。女子身上臉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幾十處,不少是陳年舊傷,就連牙齒也掉了幾顆。君影心驚,這完全不像是瘋病自殘的樣子,倒像是。。。君影不敢繼續細想,依舊裝作波瀾不驚地為女子上藥。
“大夫來了!”中年人拉着一個郎中風風火火地趕來,看樣子十分着急。
那郎中把着脈,又是搖頭又是歎氣,末了從藥箱裡拿出一瓶藥,吩咐每天吃一顆,如果還是不見好,一輩子也隻能這樣了。
說來也奇怪,這藥丸下腹,女子竟然真的不再瘋癫,安靜地蜷縮在角落裡,手指扣着地上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