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小奧，丹恒。”

在開拓小分隊出發後，姬子望向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定的二人，她語氣溫柔：“我有些在意剛才的情況…介意和我聊聊嗎？”

“……”丹恒看了一眼小奧，見他沒有抗拒的神色才輕輕點頭：“好。”

而這一舉動又令姬子心下歎息。

他對自己妻子傾注的關注實在到了令旁人難以忽視的程度。這種幾乎無時無刻的觀察和過剩保護，若是常人隻怕是覺得喘不過氣，可偏偏小奧又是幾乎沒有主見的性子……非但沒有緩解丹恒内裡隐藏的心結，甚至長久以來愈發令他感到憂慮。

那些愛意，保護欲，和種種顧慮，将丹恒的情感發酵成一片風暴即将來臨前看似平靜的海面……隻待有朝一日的爆發，掀起巨浪滔天。

“我想，你們的過往應當與羅浮仙舟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但結局并不好，對嗎？”

姬子端起茶壺，倒出兩杯溫度剛好的紅茶，溫柔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往與負累，哪怕什麼都不記得的小三月，肩上也有沉甸甸的東西。我們行走在看不見的命途之上。所見所聞，所開拓的一切都是我們的行李，既是背負的重擔，也是走下去的力量。我們從各自的過往中走來，相聚于列車，結伴而行，便是一家人。所以丹恒，那些令你感到困擾不安的事，如果你願意說出來，我們都很願意幫助你去解決問題。”

她很清楚，在過往之事中，真正陷入躊躇的人絕不會是小奧。

那是一個異質且純粹到已經無法用常理去理解的孩子，他持有的美麗與柔順，兼并近乎未開化的獸性純淨和薄涼——偶爾的時候，旁人甚至能從那張雪玉無瑕的面孔上窺得幾分神性的空無。

姬子清楚地記得黑塔女士對他的評價：存在于虛實相間的、某種龐然大物尚未完全發育的［幼體］。

少女模樣的人偶眼中是攝人的精光，甚至振奮到手舞足蹈——天才被點燃好奇心後的行為總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尤其是當她對比數據後，意識到他的本質居然和阮·梅為模拟宇宙項目培育的星神原體有些許相似後，更是爆發出狂熱的熱情來。

“沒有任何生命比他更接近星神——令使也遠遠不行！”

……沒有人知道小奧有意無意間正在踐行的道路到底是什麼，正如他那撲朔迷離、隻在帕姆無心之言中透露出的些許卻足夠驚人的過往。

一個太過神秘，以至于在感官中變得遙遠飄渺的生命……可偏偏還擁有愛。

那些柔軟的、令人會心一笑的情感，那雙清澈的眼眸，相熟後便會知道這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察覺到小奧對熟識者與陌生人天差地别的态度到底有多割裂。

姬子無法隻是看着，他們明明彼此珍視，最終愛卻造成傷害。

但目前她卻也隻能通過嘗試開導丹恒來幫助一二……很少有人能真正介入他人的過往，不知全貌，難以相助。

141.

“……”

丹恒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沒有像往常一樣在桌下牽着自己妻子手掌，一邊整理着思緒和言語。

“我……本是羅浮仙舟的持明族人。”

他緩緩開口，注視着暗紅茶湯中自己的模糊倒影。

“持明一族身為龍祖的未裔，血脈中流淌着「不朽」的偉力。自［不朽］的龍祖隕落，持明便失去了繁衍的能力，至此每個持明的生命走到盡頭時，便需返回［古海］，褪生成卵，洗去記憶，靜待破殼重生……如此往複，持明個體永生不滅。”

“重生的持明會失去過往的記憶，在持明的律法中與前世便不再是同一人。”

姬子靜靜聽着，注意到小奧的神情有些低落。

丹恒講完持明特性後，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訴說：“我的前世，犯下十惡逆重罪，被判施褪鱗之術，強制輪回。我作為他的轉世之身，自要待他受過，自擁有記憶起，于幽囚獄中日日接受教化……後來，我被羅浮放逐。凡所治處，不得履踏。”

“這不應該。”姬子聽到這裡，眉頭皺起：“按你所說，轉世後的持明與前世便不再是同一人，上一世的罪過不應當讓什麼也不知道的你來償還。”

“……這便是問題所在。”

丹恒低聲道：“我的…前世隻被實行了半截褪鱗之術。不完整的褪生輪回，讓我還能想起部分來自他的記憶，繼承他的情感。”

他松開了茶杯，轉而握緊了自己的手，力度之大，指節處皮膚已經發白。

“在過去，我時常分不清，到底哪些想法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又哪些是出于我的内心……我能夢到那些模糊的記憶，夢中的人是我，卻又不是我……”

丹恒幾乎有些不敢去看身邊小妻子的面孔，那雙信任着、依賴着、愛着自己的眼睛。

“夢中的我……因自己的執念與欲求，害他……和那些被卷入的無辜者葬送了生命。”

“……原來是這樣。”

姬子清楚地知道，丹恒口中的‘他’，就是身邊端坐着的小奧……被丹恒仔細呵護的妻子，竟還有這般前世今生的因果關系。

甚至看丹恒的神情，他們在前世時關系便已經極為緊密……這可真是……

一些問題似乎已經迎刃而解了。

那些過剩的保護欲，時刻的關注，和愈發沉重的情感流露。

确實，這如何不令人惶恐呢。

她在心裡深深地歎了口氣，看見小奧側過臉去瞧着丹恒，過往如蜜的眼眸中映出無機質的光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