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家主看了眼毫無動靜的傳訊玉簡,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未曾。”
葉家家主重新閉上了眼,“讓那邊先暫停動作,不要近一步激化矛盾,等摘星樓那邊的回複再說。”
話雖如此,可他心裡都煩的狠,指尖敲打扶手的頻率都變快了兩倍。
至于清晨時分就早早出門,準備找茬的葉家三少,老早就被忘當了爪窪國外。
這頭衆人被煩的焦頭爛額,哪還能顧的上那麼多,這也就導緻了不久之後,豬隊友的背刺來的又狠又快。
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後悔自己此刻的粗心大意。
另一頭
谷不知垂眸看了眼腰間懸挂得,此時正不停顫動得玉簡,不用看,肯定是家裡的傳訊,想必是那位葉家的家主認出了他先前布下的殺陣出自摘星樓,通過家裡人間接試探他的口風,好來制定下一步的策略,因此他沒第一時間理。
而是轉頭先看了看,周圍猶有些驚魂未定的老老少少們,隻見他們兩兩相擁着,大多數人都還沒從死亡的陰影下回過神來,投在日光下的影子都還在不住的微微顫抖。
有的年紀尚小害怕的眼睛通紅,不由自主地發出低低的啜泣聲,又很快被長輩小聲提醒,擔心打擾到中央空地上頓悟的人們,便懂事的擡手捂着嘴,主動降低了音量。
有的神情逐漸堅定決然,仿佛下了某種重要的決定。
更多的是,無時無刻投注在他身上的,逐漸變多的感激視線。
殷切的眼神,宛若一場無聲的敬禮。
一位鬓生白發的年邁妖族離他較近,率先走了過來,行至谷不知身前時,深深的彎下腰來,“謝謝您,真的謝謝您,也謝謝城主,若不是因為您及時出手相助,這裡的人怕是活不下來幾個...”
老者說着,突然就有些難言的哽咽。
其實他們早已習慣了死亡,畢竟見過太多,上一秒還在同你說笑的友人,下一秒就因為說錯話而身首異處,也正是因為處在黑暗中太久,見到光便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随。
要不是谷不知眼疾手快,對方就要立刻跪倒了。
而那些成功化形的修士在期間都不約而同的走了出去,主動讓出了位置。
走一個,便有新的補上空缺。
與此同時一塊站起來的,還有那些被世家拿捏着身契的妖奴們,他們大多數都分布在外圍,知道自己被人捏着軟肋,因此一開始進來的人就不多。
這狹小的空間内,擠了近萬人,妖奴卻隻有寥寥數十個,都不到一百。
他們先前悄無聲息的掩藏在人群裡,因此等到此時谷不知方才發現,這些人的眼前不約而同的覆着一道布,有粗糙的麻布,有厚重的棉布,也有一看是從衣襟上胡亂扯下的不規則布條,應當是為了避免看清場地中央的樣子,想來老早就蒙上了。
而此刻,他們正被人領着聚集到了某個偏僻的角落裡,在識字先生的幫助下,寫下一封封書信,交待好遺言後便甘願被麻繩捆住手腳,從頭到尾沒有人吵鬧,安安靜靜的,他們的面上仍然帶着厚重的死氣,這代表他們原本的命運并沒有被改變。等待他們的,依然是死亡。
可餘下的大部分人們,那些繁複交錯的命線裡,名為死亡的那部分正在逐漸消減。
沒人比相師更明白,這裡面代表的含義是什麼。
他們的命運被改變了。
這變相佐證了他父親的預言,大劫來前的那一線生機,當真應在了那位新城主身上。
谷不知輕歎了口氣。
他感覺自己被狠狠的拿捏住了。
其實打動他的不單單是藥王谷的下落,最重要的是,對方同他打了一個賭。
這位剛上任的新城主,孑然一身,渾身上下都掏不出幾個銅闆,面對頭頂上的揮之不去的死亡陰影,明知道腳下這條路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卻依然用輕松诙諧的口吻問他,“入夥嗎?現在入夥,就算原始股東,跟着我,真的能賺到很多很多錢哦。”
彼時谷不知解決了心頭盤繞多時的一樁大事,難得有心情同她調笑,“可從目前情況來看,你毫無勝算,你應當知道,我從不做虧本的生意,方才破例給出的那些,于我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虧了便虧了,不足為懼。
可若是你想要整個摘星樓成為你的籌碼,恕我直言,現在的你沒有資格。”
被人當場下了臉面,她也不生氣,隻笑了笑,“少樓主,聽說過,蟻多咬死象嗎?”
能爬到如今這地步的沒有蠢人。
谷不知當然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麼,可還是搖頭,“你的想法是好的,可理想之所以稱之為理想,便是因為它與現實之間,永遠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
聞枝還是笑,“那我們打個賭如何?是否要追加投資,不若等到下午過後再看?”
那一瞬間,谷不知隻覺得自己瞧見了一個瘋狂的賭徒。
而現在,他的心居然開始蠢蠢欲動。
或許是因為面前這一張張殷切又動容的臉,他們眼神裡的沉郁正在迅速褪去,填滿了某種名為生機與希望的東西,等他們從這裡走出去,或許要不了多久,這位新城主的聲望就在短時間到達巅峰。
又或許是因為被顫顫巍巍遞過來的幹癟面包,瑣碎的雜糧,缺角的碎銀,有着豁口卻被擦得一塵不染裝滿清水的碗,冒着熱氣的包子,這些底層的人們,力所能及的表達着對他的謝意。
站在金字塔尖的世家們高高在上太久了,久到他們早已忘記,民心究竟是何等重要的東西。
而現在,這抹名為希望的火苗,被徹底點亮了。
五大世家在城中盤踞多年,手中底牌衆多是不假。
可谷不知莫名覺得,這次鬥法,聞枝會赢。
被傲慢蒙蔽了雙眼,是合該要付出些慘痛的代價的。
按理說,他已經得知了藥王谷谷主的具體下落,此時應當在出發尋醫求藥的路上,而他卻沒第一時間動身,而是選擇将消息傳了回去,頂替了小厮的工作時,心裡的天平其實早就暗中傾斜了。
谷不知想,或許自己其實早就厭煩了各大勢力的爾虞我詐,因為一點蠅頭小利,層出不窮的市儈手段。
是以,不久後,聞枝收到了一條短訊。
她聽着身後不遠不近墜着的細碎腳步聲,愉悅的彎起了嘴角,“現在我有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