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個,席上氣氛複又活絡。
紀芙有些羞赧:“明日還請諸位姐姐妹妹們賞臉。”
“我們賞不賞臉的不知道,”鐘離清看向容珠,又談笑揶揄,“但有一位寶珠定是會如約而至的。”
鐘離清與容姝自幼相識,對容家最小的女兒自也當作親生妹妹來疼。
“清姐姐,”容珠被打趣地隻能嘟嘴撒嬌,“沒準信的事呢!”
她脾性一向好,年歲又是最輕的,鐘離清總愛逗着哄玩。
鐘離清問:“阿芙,你家長兄成親沒?”
待紀芙搖頭,鐘離清又笑道:“怎麼還沒成親呀——難不成在等天上落個寶寶珠?”
衆人跟着笑,笑得容珠臉頰生燙,她雙手作扇,上下揮了好幾下。
一直盯着紀芙不動的孟昭音卻覺奇怪,紀芙分明也揚唇在笑,為何眼裡卻半點笑意也無?
……
夕照斜山,正是酉時。
花席散去,孟昭音掐着點也随之離開侯府。
跟在孟昭音身後,翠珠是平生頭一回來到露華濃。
她近乎是渴求地盯着露華濃的一筆一畫,一磚一瓦。
“姑娘,好幾年前的露華濃,都隻有上京貴女和女官娘子才能來的呢!”
“雖說沒落,可一點舊顔色都沒瞧見!”翠珠小心翼翼捧着一盒胭脂,亮着眼眸看向孟昭音。
孟昭音想,那是因為這些擺出來的胭脂已經都被阿繡姐姐換成時興的了。
“你若是喜歡,便多挑些拿走吧。”
翠珠被歡喜砸得沒回過神:“啊?”
孟昭音向她颔首笑道:“我也被這些香香的胭脂勾走了魂,所以連着好幾日來呢。”
想到孟昭音一連幾日不在侯府,翠珠真覺得此話十分合理。
若她也有露華濃,那定是要日日來,夜夜想的。
“姑娘,你左眉略微高挑,我替你修整一下?”
一道人聲闖進翠珠耳邊,她随之轉身,看到一襲煙紫。
翠珠擡手訝異地摸了下左眉,皺眉道:“還請娘子幫我!”
羅繡一走進露華濃,便被站在螺黛前小聲驚歎的翠珠引了去。
她看一眼孟昭音,孟昭音沖她眨了一下眼,羅繡便領下意會,擁着翠珠往裡間走去。
待兩道身影拂開珠簾消散至裡間後,花想容才睜着惺忪眼眸走出來。
春衫輕薄,花想容慵身靠桌,支着下颌,好似才睡醒。
她分明隻薄施粉黛,輕點朱唇,孟昭音卻覺她舉手投足皆盡風情。
“這幾日羅繡的事情,多謝你相助。”
花想容望向孟昭音那雙清姝的眉眼,忽十分直白地問道:“你初回上京,一時勢單力薄,如何敢和紀氏作對?”
她與孟昭音靜靜相視。
孟昭音那雙向來輕含笑意的眼眸在此時宛若冬雪緩緩落下那般漫上冷寂,可叫人看來又實在澄淨至極。
“羅茵可憐,但與你無關。”
“你大可不蹚渾水、作壁上觀。”
碧空透亮,軟雲團團,恰風過拂柳。
孟昭音無意偏首,隻見一陣輕悄柳風。
柳風倏入軒窗,不意窺得這滿堂清寂。
青楸色的裙裳下擺微微揚起,孟昭音垂下眼簾,遮住眼中情愫。
“因為我私心有所圖。”
“嗯?”
花想容狐似的眸子眯起,眼尾上挑,心下卻無端松一口氣——凡世上的人情往來,無所圖才最可怕。
“露華濃,我比任何都需要露華濃——一個較昔日更為鼎盛、能助我在上京站穩步子的露華濃。”
穿堂風過,撩開輕袖,露出桌上花想容半邊藕白似的小臂:“為什麼?”
為什麼?
孟昭音想了想,眼中才揚起半扇笑意:“權勢,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權勢。”
在青州那間窄小的庵廟下,不知多少紅顔因權勢而憐作枯骨。
權勢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孟昭音想。
妙仁庵主将它握在手裡,即使比一隻木魚還要渺小,卻仍舊勝過無數人命。
“父親靠不住,因為那是侯府的權勢。女娘隻作貌美珠花點綴,供人瞻仰。”
“郎婿靠不住,借夫姓攀附而得的權勢——千古來不過鏡花水月,多落得一場空。”
孟昭音目光定定:“我不願命如草芥。”
所以,我能靠住的——隻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