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已過,紀氏阿芙的及笄禮也落得圓滿。
今宵好月,清輝沉照,萬物披染銀霜。
此時笙歌燈火、人影笑聲兩相交織。
青瓷杯盞中盛了不醉人的果子飲,因喝來滋味清甜,未出閣女娘的席面上便多以此代酒。
“阿芙,你兄長呢?”
紀芙放下杯盞,目光指向不遠處談笑風生的紀衡修。
容珠抿唇,面上似染了些許櫻霞:“不是二公子。”
席上臨座的孟昭音聞聲擡眼。
燈火灼灼,将她眉下眼眸映照成兩顆琉璃珠子樣。
“阿芙莫不是傻了?容珠妹妹能問的、想問的,自始至終隻有你長兄紀雲修啊。”
陳婉湊上來說完這句話後,又有些失望道:“我們這兒好生無趣。阿芙妹妹,你可有聽到隔壁席上那些公子們的笑聲?”
“早有聽聞說你家長兄與謝殊私交甚笃,今日他來嗎?”
陳婉一句話招引了許多人,紀芙不得不頂着這般多的目光颔首。
“那我們可以過去瞧瞧嗎?正好容珠妹妹也想見紀雲修,紀雲修和謝殊沒準正在一塊兒呢!”
陳婉笑着為自己此番話中的聰慧雙手拍掌。
一位着杏色裙裳的女娘有些忸怩:“我方才見到謝世子了,他今日生得好倜傥……”
杜疏月揉了揉臉頰,羞笑道:“當真?”
陳婉笑着接過話:“謝世子哪日不風流?”
甯念靜靜聽完,而後心思一動,擡手碰了碰身側的孟昭窈:“仇肅非的人适才給你遞了口信。”
孟昭窈對那些公子無半分興緻,如今久違聽到這個名字,連白眼都翻得有些生疏:“說什麼了?”
“說他今日尋到一幅真迹,邀你前去賞看。”
孟昭窈毫不意外:“不去。”
“阿窈,去看看嘛……我陪你去。”
孟昭窈擡眉,對甯念此舉也毫不意外:“陪我去賞畫?”
甯念彎彎眼眸,沒說話。
謝殊二字實在太過勾人,不到半刻,席間便空了大半。
孟昭音看了看空蕩蕩的席位。
她正嫌悶,也好出去走走。
她心裡盤算着事,眉間總攏半分疑絮:“羅茵是浔州汀縣人氏,浔州在江南,我要怎麼知道紀衡修是否去過浔州……”
“撲通——”
一聲擲玉落水的聲音打斷孟昭音的思緒。
院落假山處引繞一池清泉,明月相照,如鳴佩環。
一枚浸染霜白月色的溫玉依順潺潺流水而下,淌進孟昭音眼裡——她原以為是一顆石子。
那是一枚成色溫潤上好的佩玉。
它不輸高懸上空的皎皎明月,卻輕易敗卻給眼前女娘那雙盈盈若琉璃般的清眸。
“孟姑娘,我的佩玉不小心落下去了。”
孟昭音目光上擡,隻見一郎君長身玉立,斜倚亭柱。
“孟姑娘心善,我的玉要受涼了。”
夜風微涼,謝氏那位郎君眉目輕佻,當真好風流。
孟昭音半彎下身子,纖指輕擾開幾圈漣漪,池中涼月也随之蕩散一半。
“當心,世子。”
她捧起那枚佩玉,拿出絲帕仔細擦拭幹淨後卻握入掌中。
佩玉抵着她半片皙白手掌,謝殊目光回落,又見她如霧發髻上簪的那支白玉雲簪和兩瓣白嫩耳垂下墜着的明玉珥珰。
孟昭音忽聽亭上那人笑了一下,道了聲小玉娘子。
“孟姑娘想要——我的佩玉?”
兩人離了遠些,又相隔清泉泠泠,孟昭音聽不真切,卻也知曉這句話的重音落在哪二字上。
“先替殿下拿着,免得佩玉可憐,又落水裡。”
謝殊下了水亭,走到孟昭音身前半步停住。
月色如水,涼風輕慢。
他彎下身子,雙目平視昭音,眉挑笑意:“孟姑娘果真慈悲為懷。”
孟昭音雙手握玉合十,面無表情地配合身前那人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大人在大理寺任職。”
這回換了稱呼。
謝殊聽出這是一句語調平淡的陳述句。
他站直身子,搖了搖頭,好可惜道:“不是。”
“我隻是個替任的閑人,”謝殊薄皙的眼皮半垂,微微哀歎,“等正經主子回來後就會被趕走的那種閑人。”
孟昭音聞言,眉梢颦蹙,發出一聲情真意切的不解:“怎會?”
遠處笙音悠蕩,月色灑了滿地霜。
謝殊立在那片清霜上。
藏于眼底幾日的冷意忽于此刻消融,随後便連朗月也入他懷。
隻此二字,竟無端将擾他幾日的煩思盡數消散。
少年郎君輕笑一聲,若月下照雪。
目光掠過那染了檀色的柔軟唇瓣,他繼續賣弄慘意,好似真要哄她幾分憐惜:“當真如此。”
孟昭音握了握掌中那枚佩玉,擡眼對上謝殊目光:“殿下龍章鳳姿,就算要當閑人,想來也是不同凡俗的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