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微涼,桃花落了幾瓣。
孟昭音垂眼,目光看向一瞬前還在桃枝上俏生的清粉桃花。
她聽到一道清朗如玉的聲音:“想來,應當是孟姑娘不是原先的孟姑娘了。”
晉陽王府最珍貴的一枚佩玉此時正被它的主人半點不在意地扔回案上。
孟昭音眨了一下眼,片刻後伸出皙白的手指,将那枚尚還沾染謝殊身上淡淡荀令香的佩玉又拿了回來。
“若真要原先的模樣,那得明月當空,在紀府後院的假山清泉邊,大人為我系玉。”
她那雙琉璃珠似的眼眸含笑盯着謝殊:“可惜,現下是在大理寺的府衙,也沒有月亮。”
孟昭音将佩玉放到謝殊的手中,指尖不意輕點掌腹:“隻能委屈大人,為我将就了。”
掌中的涼玉微燙,謝殊垂下眼,伸手為孟昭音将佩玉系回絲縧。
孟昭音彎了彎笑眼,攤開手向謝殊道:“這回可與原先一樣?”
謝殊直起身子,又将兩人之間隻餘下些許的距離拉回原樣。
“紀衡修有位兄長,”謝殊拿起一張宣紙,蘸墨後落筆,“叫紀雲修。”
“我知道,”孟昭音颔首,“紀二公子說他兄長看不起他,不過我也看不起紀二。”
謝殊回憶了一下,發現他身邊也沒幾人看得起紀二。
“紀衡修兒時生了一場病,痊愈後又落下多年病根。紀雲修前兩年在浔州結識了一位雲遊的醫士,那醫士恰好能治紀衡修的病根。”
謝殊提筆在宣紙上寫下浔州二字。
孟昭音聽得仔細,想到羅茵正是浔州人:“所以紀衡修在兩年前便認識了羅茵?”
謝殊笑了一聲,搖頭:“我不清楚,但羅茵是浔州人氏,二人相識也不奇怪。”
沒得到确切的答複,孟昭音倒也并不失望:“那紀衡修的病好了嗎?”
“嗯,那醫士醫術高超,不到半年便将紀氏尋訪各地名醫都不得而治的病治好了。”
“那紀氏應當很感激那名醫士吧?”孟昭音擡首問道。
謝殊輕嗤,再次搖了搖頭:“相反,紀衡修殺了那名醫士。”
孟昭音蹙眉不解:“為什麼?”
謝殊面色不改,隻是眼中露出幾分厭惡:“或許是因為,那名醫士感懷醫者仁心地騙了紀家吧。”
“那名醫士生前有一對兒女,一個叫羅茵,一個叫羅芽。”
他又在宣紙上提筆落下茵、芽兩字。
“紀衡修是否見過那對兒女我不知情,但能确切知道的是,那名醫士走後,羅芽也不見了,羅茵便輾轉到了上京,進了浮夢樓。”
孟昭音聽得有些愣怔,她隻問道:“所以羅茵不會唱戲?”
“嗯,那名醫士的發妻故去得早,膝下唯隻一雙兒女,家中過得不說錦衣玉食,卻也無甚愁憂。”
孟昭音睜着眼,盯着宣紙上的廖廖幾字。
她透過宣紙上的筆墨風骨,好似望見了羅茵孤身一人奔波輾轉。
“她原先在浮夢樓,阿繡姐姐同我說她自小學戲。”
謝殊起身,為孟昭音送上第二盞溫熱清茶:“她初到上京的時候,浮夢樓的樓主見她可憐,便将她帶回樓中。”
他淡淡說道:“浮夢樓的伶人不會唱戲,也能獲得滿堂喝彩。”
“她之所以同你的阿繡姐姐那樣說,也許是因為活下去好難,她不得不謹慎、再謹慎。”
這句話說完後,堂間沉默了許久。
謝殊靜靜聽着軒窗外的風聲、落花聲以及身側孟昭音清淺的呼吸聲。
孟昭音垂眸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人,您會是個好官嗎?”
“我可以求您是嗎?”
謝殊聽她這樣問。
“紀氏應當替紀衡修在府衙内打點了不少關系吧?”
他看到孟昭音懇求地昂視自己:“我不懂世家之間的根系如何相連,我隻覺得羅茵可憐,她當真好可憐。”
謝殊垂眼,與孟昭音相視良久。
等他即将要開口時,堂外守着的照夜匆匆而來,打破了滿堂沉默的清寂。
謝殊擡眼看向來人,面上還是那副将笑未笑的模樣。
不知為何,照夜覺得殿下賞了自己一個眼刀——雖然他沒看出來。
“殿下,”照夜着急地忘了改往日順口的稱呼,“仇姑娘來了!”
“仇姑娘?”
謝殊邊問便看着孟昭音坐遠了身子。
當真是一位知禮法、守規矩的小玉娘子。
照夜抱拳,有些疑惑地半擡首看向謝殊:“就是那個仇姑娘啊!”
照夜真怕謝殊忘了,仔仔細細地介紹了一遍仇姑娘是誰。
“仇府,仇将軍的女兒,仇公子的妹妹,與殿下表明過心意的仇紅妝仇姑娘!”
謝殊淡淡地“哦”了一聲,輕勾了勾唇畔,露出些風流冷然的笑意:“難為你還記得這般清楚啊。”
照夜這回是眼睜睜地見到了自家殿下賞下的眼刀。
“我知道那位仇姑娘。”
照夜忽聽那位孟姑娘這樣說道。
謝殊也聞聲看向她。
孟昭音輕輕彎了彎笑眼:“她是上陣殺過敵、上山擒過匪的仇紅妝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