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将手握着伸出來,他輕歎口氣,轉身去博古架上找出個匣子,從裡面拿出個瓷瓶,折身往榻邊去。
他坐在小杌上,取下瓷瓶上的塞子,頭也沒擡的道:“手。”
聞昭忙說不用了,“我自己來就是了。”
裴清川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兩隻手都傷了如何上藥?”
聞昭視線飄向門外,裴清川似乎察覺她的意圖,才漫不經心的說:“書房不是随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地方。”
梅香雖是裴府丫鬟,但也隻是個丫鬟,聞昭用肘抵着榻慢慢坐起,這才伸出兩隻手來。
她的手指白淨細長,便顯得擦痕明顯。裴清川身子微微前傾,目不斜視的将瓷瓶一斜,從裡頭灑出來些白色的粉末,一言不發。
才觸及手的時候,還有些疼,但捱過了那一陣子,便隻剩下清涼。聞昭怕在他面前失了禮數,緊咬着唇内軟肉,硬是忍着沒敢出聲。
塗了藥後,兩人都無事可做,書房安靜極了。
裴清川繞過屏風出去了,隻能聽得幾聲翻動東西的聲音,窗前镂空五足銀熏爐裡冒出幾縷青煙,繃的筆直。
不多時,他拿着一疊寫滿字的紙張進來,經過熏爐時,打散了那股青煙。他在榻前一丈遠的地方停下,而後将那些紙往聞昭的方向遞,“這些皆是我祖父曾經所寫書信,小娘子可看看,另外,這幾張紙上皆有我裴氏祖徽。”
聞昭應了一聲,接過來放在被衾上,簡單看了兩眼,裴家老主君的字好辨認,随意一比對便能看出是否為真。
她垂首看着字,裴清川便起身去了外間。
聞昭覺着手上不痛了,将裴清川遞過來的這幾張紙整好,又從袖中取出自己攜帶的信封,兩根手指捏着一角輕打開,而後緩緩展開。
說來,這婚書也隻是昨日舒媽媽給她是她才知是什麼樣式的,自然也不曾想過是裝在信封裡的。至于裡頭寫的什麼,她知道一點兒也不比裴清川多。
如今小侯爺既然拿出證據證明他便是自己要尋之人,她也該讓他曉得,自己并未騙他。
“小侯爺,煩請你過來看一眼婚書。”
裴清川嗯了聲,又過來在她面前站定,雙手負在身後看聞昭展開信封。
這封婚書是裴家老主君親手所寫,裴清川看的仔細,一字字看過去,待到最後,他先看了女方名字,上頭寫着聞昭二字,他視線挪開,正欲往旁邊去看。
恰在此時,屋外響起方才那小厮的聲音:“郎君,嚴大夫來了。”
裴清川朝她遞了個眼神便轉身離開,聞昭還未看完,隻模糊看到男方名字是裴清什麼,最後一個字并未看清,聽見人來了,急忙将這東西收好壓在枕頭下。
嚴大夫是個鬓發胡須皆白的老者,瞧着便是個醫術高超的,他查看了一番,隻吩咐說聞昭萬不可再下地,“小娘子這傷原本就沒好,如今又添新傷,得好生将養幾日。”
聞昭颔首謝過。
嚴大夫擺擺手,起來去案幾前寫了個方子遞給裴清川,很快又離開了。
書房朝南,左右兩邊皆有支摘窗,這時外面的日頭近西邊山頭,書房内亮堂堂的。聞昭聽裴清川外外頭吩咐人去煎藥,不多時便折身進來了。
“我吩咐人找了轎子來。”
聞昭感激不盡,“多謝小侯爺。”
裴清川未語,而是轉身關緊窗子,又去點燃燭火,聞昭的目光随着他的行動而動,正出神間,他猛地轉身。
聞昭欲蓋彌彰的揪了揪被衾。
裴清川揚了揚唇,漫不經心的問道:“我依稀記得貴府是做生意的,怎的那日小娘子孤身一人從山坡滾下來?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小娘子一人,不怕嗎?”
聞昭擡頭看向他,他站在燭火旁,身形修長,燭光忽明忽暗,在他臉上投下陰影,聞昭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
她收回視線,落在前方虛空一點,聲音很輕,卻足以教他聽清,她坦白道:“我爹娘都去了,家中如今隻有舅舅舅母,隻這舅舅是我祖父曾在冬日裡,在橋邊撿的一個人。但是……”
話未說盡,裴清川明白了。這世道多的是忘恩負義之輩,若如聞小娘子之言,隻怕是待她不好。
“知道了。”裴清川點亮房中最後一支燈,聲音從遠處傳來,如玉石相碰,“這幾日你好生養着,過些日子便随我啟程歸京。”
聞昭隔着博古架,對着那方整理書案的人應了一聲好。
一炷香後,外頭小厮說軟轎已備好,聞昭慢慢的往榻邊挪,看着屋中陳設默默規劃着過會兒該如何出去,書房算不得大,隻是從這小榻到最近的桌子也得四五步的距離,她右腳沾不得地,兩個膝蓋如今都有傷,怕是有些難。
她擰着秀眉有些為難,面前已落下一道陰影,裴清川循着她的視線掃了眼,不免好笑,莫非她還真打算跳着出去?
他朝着她伸手。
聞昭便打消自己費力蹦出去的意圖,她默默伸手攀着他的胳膊,裴清川将她送進軟轎。
一路安靜,聞昭也不知走了多久,梅香在窗邊低聲道:“小娘子坐穩了,要落轎了。”
聞昭應了一聲,下一瞬,轎子前傾,很快便停穩。轎簾被人掀起,她一擡頭,便看到熟悉的衣裳,聞昭沒敢看他的臉,很是熟練地伸手,很快便被他從轎中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