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天邊逐漸變暗,風掀起他的襕袍微微擺動,裴清川清隽的眉目泛起一絲怔忡,随後視線落在那張卷起來的信紙上。
一時心底湧現出幾分莫名的緊張,掌心也微微有些出汗。端午那日他同聞昭提過此事之後,回府便立即寫信送了出去。
之後知曉婚書内容,他有心去補救。但此前,門房因他吩咐過盡快将信送出去,且府裡官家也是樂得見他們阖家和睦的,所以東西一到,早就快馬加鞭的送走了。
即便是半路攔截,也于事無補。
若是在平常,在其他事情上,他不必如此多慮。正如爹娘不甚關心他一般,他也沒怎麼将他二人放在心上,并不知此時的他們是在哪個州縣。
是以這回,在無法攔截信件之前,他也抱着一絲幻想,希望他們如此前幾回一般,并沒有看自己的去信,亦不要有任何的回複。
但事與願違,他們來信了。
說起來,他甚至都有些不記得,這十多年爹娘究竟有沒有給自己寫過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信,他們從未回複過。
他曾經給爹娘寫過兩回信。一回是在他們初次離開京城的冬天,那年是個寒冬,臨近年關,京城裡連續下了兩日的雪,天地銀白一片,屋裡的地龍燒的再旺,也抵不過寒氣欺衾。
天雖寒,但街巷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所有人臉上都溢着笑容,侯府因兄長去世,沒什麼年味。
那時的他,午夜夢回,起身披着大氅掀窗,正巧對上了外面騰空升起的煙花。
侯府太大了,隔絕了外面的熱鬧,他看着煙花,忽然轉身去案前,斟酌措辭半宿,洋洋灑灑下了幾張紙的信,更是在翌日一早便親自寄了信給父母。
他盼了好久,但直到冰雪消融,春色滿京,他都不曾收到過父母的隻言片語。
但後來在舅舅家,卻看到了父親寫給外祖母的新年賀詞。
第二回是他十九歲那年,那時他在邊關過了自己及冠前的最後一個生辰。
第二日他們便要夜襲敵營,他作為領頭的将軍,最是危險。
那一戰,敵衆我寡,生死難料,臨行前很多人都寫好了遺書,他坐在邊關的圍牆上,看着天邊的一彎缺月,心裡也有幾分擔憂和害怕。
他淨手之後,虔誠的在書案前,認認真真的寫下了絕筆信,也是寄給爹娘的第二封信。
後來他躺在病榻上九死一生,昏睡半月,險些丢了半條命時,仍舊沒等來他們的隻言片語的回信。
他一直知道父母不甚喜歡自己,隻是在那次,徹底的寒了心。
這回,他認真對待聞昭,想娶她托付中饋,他不願聞昭受委屈,因此鄭重萬分的寫了此信。
他也想過他們不回回信,甚至他都準備好了安慰聞昭的措辭,可是這回信卻來了。
他有些害怕。
小厮舉着東西往高遞了遞。
裴清川拉平唇角,接過東西攥在掌心,面無表情的越過他邁入侯府。
他已經對爹娘不抱什麼希望了,隻願他們别來妨礙自己,别做過多的事再來幹涉才好。
進了府後,裴清川徑直去了書房,他關上門坐在案前,沉默片刻,才将信緩緩展開。随即,他捏住那小小一團紙,閉上了眼。
信中言——茲事體大,已啟程歸京。
他握着那張紙的手慢慢捏緊,骨節因用力而泛白。他什麼都不求了,也希望他們待自己一如往昔,不管不顧。
……
清甯居。
聞昭往發髻上别好了步搖,見梅香提着食盒進來了,她扶着梳妝台起身,又看向躺在羅漢床上百無聊賴的,揪着兩朵粉色葵蜀的袁令儀。
她點燃竹簾前高幾上的燈,溫聲勸解她:“小侯爺回府了,你也起來同他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袁令儀揪着花瓣,聲音疲怠:“沒有胃口,你們兩個自去吃,不必管我。”
這語氣沒什麼情緒,倒是像極了看破世事的人。
聞昭眉目錯愕,她踱步但她身前,牽過她的手:“不吃怎麼行,實在不行,你同你表哥再說幾句商量商量,看此事還有沒有什麼回旋的餘地。”
袁令儀手上無骨似地任她擺布,聞言,眼珠子倒是動了動,随即又一片心如死灰的模樣。
“表哥能有什麼辦法,誰又說服得了宮裡的大娘娘。”她幽幽的又補充道,“隻怕是官家來了,也得聽大娘娘的話。”
聽着她的話,聞昭也是愁上眉梢,攥着帕子隻能原地踩踩地以洩憤。
原本袁令儀又哭又鬧的,袁家上下都想着取消這門親事,袁家老太太都打算派人去取回姑娘的庚貼了。
可誰知陳璟這回不知怎的,怎麼着都不肯退婚。甚至是求着早就在宗祠待了幾年,不見外客的陳家老夫人,親自為此事出面。
陳璟的祖母,陳老夫人原是平南王的外甥女,曾在先帝南下微服私訪時救過先帝的命,是先帝親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年輕時一眼相中了陳璟祖父這個縣丞之子,随後下嫁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