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對方立馬回答道。
梧年反倒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時間陷入沉默。
“怎麼,睡不着?”周玄冶先開了口。
“換了房間,一時不習慣。”
“睡哪不都是睡嘛。”周玄冶道,說着給梧年扔過去一個香囊,“安神香,放在枕頭下助眠的。”
“多謝。”梧年側過身去,周玄冶連眼睛也沒有睜開。可梧年就是越看他越熟悉。
“你什麼時候入的軍營?”
周玄冶似是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仔細回想了一下:“有快十年了吧。”
“你是漠北人?”梧年接着問道。
“我口音像嗎?”周玄冶睜開了眼睛,笑着問道。
梧年搖了搖頭:“聽不太出來。”
“我不是。”周玄冶的聲音有些落寞,“我離開家已經很多年了,口音都差不多沒了。”
“那你是從哪來的?”
“我家從前是帝京的。”
梧年有些意外:“你和家裡人一起搬來漠北的嗎?”家住帝京,天子腳下,條件怎麼都不會差。可卻來漠北的軍營裡當一個小小的士卒。梧年想,要麼是犯了大罪被流放,要麼就是逃到此處的亡命之徒。
“我一個人。”周玄冶道。
“為什麼來漠北?”梧年有疑問就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周玄冶側過身枕着胳膊:“你的問題太多了,這不公平。”
“那你問吧。”梧年毫不猶豫道。
“身為北涼太府卿的養女,你怎麼會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來軍營?刀劍可不長眼睛。”
“你怎麼知道?”梧年立刻警覺起來,她從床上坐起來。
“喂,不是說好了我問你答嘛,又不遵守遊戲規則。”周玄冶懶洋洋道。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誰?”梧年窮追不舍。
“我怎麼會不知道。”周玄冶把手墊到腦後,“真要論起來,我還算是你的師父呢。”
師父?
梧年歪着頭想了一下,眼睛亮了起來:“你是周玄冶?”
“還行,沒忘了我啊。”周玄冶打趣道。
“你還活着!太好了!”梧年激動地沖上去,和他抱了個滿懷。
梧年跟着商隊到漠北的時候,商隊的征途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不需要那麼多人做事。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吃飯,商隊不願做這種賠本買賣,準備将閑雜人等遣散。
梧年在漠北舉目無親,一路上都是跟着商隊的,她身無長物,怕是離了商隊再沒辦法謀生。
于是她跑去求領隊,她說她什麼都能幹,她可以不要那麼多錢,她吃苦耐勞,求領隊留下她。
領隊說“好啊,看在你這麼可憐的份上,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但與之交換的條件是,他要梧年上他的床。
梧年自是不肯,可那領隊居然要來強的,梧年氣極,一闆凳摔在領隊的頭上,領隊頓時眼冒金星。
梧年趁亂逃跑,正好撞上當時在巡視的周玄冶。
周玄冶順手救了她,還給了她一些銀兩,要她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不要你的錢。”梧年拒絕道,她頹然地坐在路邊啃一個饅頭,“在這蠻荒之地,拿了錢财也沒用。對于我這樣的弱女子來說,不過是草芥之命,誰知道哪日就走到頭了。”
“姑娘這是什麼話。所有的雛鳥在離開家的時候都是羽翼未豐的,可他們終有一天都會學會飛翔。姑娘想要自保,我可以教你。”
梧年最初的功夫就是周玄冶教的。周玄冶說,他也是從帝京流離到此的。所以梧年對他天然地有一些信任。
後來,正好又有一支商隊要進北涼貿易,周玄冶托人把梧年放了進去,他說現在的她有能力有智慧,跟着商隊去北涼,足以謀生。梧年這才有機會去北涼。
梧年一天打好幾份工,白日在茶館招呼客人,晚上在華彩街幫店主賣燈籠、糖人,還照看一家酒肆。太府卿那時候剛剛結束那個讓他揚名四海的案子——北涼販賣私鹽案。他親自将自己的父親捉拿歸案,還沒等治罪,他父親就病死在獄中,母親聽說了這件事情後,大病一場,和太府卿斷絕關系,拒不來往。
太府卿日日來酒肆喝酒,時間長了,大家發現了他的身份,都對他敬而遠之,可唯獨梧年對他的态度一如既往。
喝酒的時候,兩人有時會閑聊幾句。
“今天的酒算我請你。”梧年把酒端上桌,“喝完這壺就趕緊回去吧,今日是中秋,快回去賞月吧。”
“我沒有家人了。”太府卿将酒一飲而盡,“我親手把我的家庭捏得粉碎。”
“可你也親手拯救了無數個家庭。不抓私鹽走私,鹽價就會居高不下,北涼本就地處寒涼之地,要是百姓因為價格而吃不起鹽,那很多人會生病的。”梧年道,“再說了,賞月也不一定要和家人賞啊,你的下屬裡應該也有孤家寡人的吧,你找他們一塊,大家有個伴,就都不孤單。”
“那你呢?”太府卿問,“找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