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做什麼?”
高高的樹杈上,落下一隻酷似現世女子高中生的鴉天狗姬海棠果,褐色雙馬尾俏皮可愛,在宿敵兼摯友的射命丸文身邊坐下。兩隻鴉天狗的重量也沒讓樹枝有松動的迹象,女孩們輕盈地搖晃着腿靠在一起,腳下踩的都是天狗标志性的一齒高木屐(注),有風吹來跟着她們的節奏一起晃悠,實際上對于習慣高空散步的鳥獸類妖怪來說,這點風不過是悠閑的伴奏罷了,身上的一切都牢固得很。
“唉,淡季,抽空保養一下相機。”
射命丸文說的淡季,指的是新聞的淡季,自從天狗們建立了正經文明社會,鴉天狗們就放棄了誘拐人類孩子的主業,轉而熱衷于四處收集消息,八卦的,正經的,像真正的烏鴉收集閃閃發光的東西一樣,羅列在報紙上發放到幻想鄉的各個角落,射命丸文是其中的佼佼者,以堪稱天才般的取材手段遙遙領先。
但實際上對于大多數受訪者而言采訪方式略顯粗暴,還因為喜歡添油加醋常會被強者們毫不客氣地用彈幕打走,對于她來說隻是功績的錦上添花,不足為道。
“是啊,淡季淡季,沒辦法,誰叫大天狗殿下向我們發出了【全體待命】的禁足令呢?”
鴉天狗們的消停不是因為生活的無聊,她們本身就是調味料,或者更形象點,稱之為攪屎棍也恰當,屬于沒有新聞就創造新聞的無良記者。假如給博麗巫女一張紙,上面問“異變的幕後是……?”那麼一連串填滿了紙張,浸透巫女怨氣的名字中,射命丸文的名字肯定排在前列。
不過一山更比一山高,鴉天狗們的首領大天狗在命令上是絕對的,以至于記者們不得不迎來淡季,恪守職責閉門不出,并非她們所願。
“說是為了慶典準備,其他天狗們都調去幫忙了,我們也隻能留下來負責白狼天狗的巡邏事務……騙誰呢,大天狗殿下的理由找得越來越敷衍了,真是随心所欲的性子。”無聊的姬海棠果歎氣道,别說慶典布置了,就連河童都安分起來,不知道在憋些什麼壞心思,但話說回來,大天狗想要做什麼從來不會告訴她們,尤其是擅長八卦聊天的鴉天狗們,“我可不想出門,結果還是被抓出來了,人手真的稀缺到這種地步嗎?明明順着巡邏路線走的時候,還跟椛打了個招呼來着。”
“唔哼,誰叫妖怪之山的陣營互不相通,大家都喜歡關上門過日子,這次輪到天狗了而已。”射命丸文的視線沒有從相機上離開,頭也不轉地回應,“山裡面沒有絕對的掌權者就會造成這種場面啊,雖說分家有分家的好處,但明知道會發生大事,别人還對我們腳下的土地虎視眈眈,我們卻還是得乖乖留在原地,就感到不安起來了。”
“到了文說這種話的程度嗎?真是不得了的大事要發生了呢。”“……在你眼裡我到底是什麼形象啊?”
射命丸文歎了口氣。
和外表以及性格上的活潑不同,她給人的感覺像非常像年輕的小報記者,實際上在天狗一族中有着相當老成的資曆輩分,能力也非常強大,算是能說得上兩句話的人,可以說,鴉天狗們從聲名狼藉的拐小孩慣犯到聲名狼藉的無良心記者的轉變,正是她一手促成——雖然從頭到尾都不是什麼好玩意,起碼後者看上去還有點未來,博麗靈夢語——熱衷于八卦和搞事情不過是興趣所緻,用人裡某個老師的話來說,就是年紀到了就喜歡聚衆縮着手坐在路邊嗑瓜子聊天叽叽喳喳的老奶奶吧,用來形容射命丸文的本質再合适不過。
“可不單單是因為你說的話——你知道吧,昨天的時候,大天狗殿下叫我去她那邊,用了兩次念寫能力。”
姬海棠果的能力是念寫,意為“将心中所想全部浮現于畫像上”,是類似千裡眼的能力,隻需要在相機中輸入關鍵詞即可生成,快捷方便,在天狗真心實意想和誰家打一架的時候是收集情報的一大利器——本來應該是這樣,可惜鴉天狗們随風而生,風是她們的代步工具,其中的好手,比如射命丸文,能在沒人反應過來時輕易随着呼吸消失在他人的視線中,隻留下黑色如樹葉飄落般的影子。
能親耳親眼看到真實情況明顯比一張照片要清晰和準确,因而對于人類來說已經能稱得上奇異的念寫,對于鴉天狗們來說跟拐杖沒有區别,還不如在風中漂泊痛快,在極為特殊的情況下才會派上用場。不過這個能力的主人姬海棠果是毫無疑問的家裡蹲,那麼念寫就是相當适配的飯勺了,在鴉天狗們在風中穿梭收集新聞的時候,她能在家裡面輕松泡上一杯茶,然後用關鍵詞生成自己想知道的照片,再通過照片和同伴們的聊天推理出事情的經過,以時評的方式加工放出,用宿敵的話來說,就是安樂椅偵探這樣的家夥。
也因此,比起以速度和添油加醋聞名幻想鄉的小報記者們,以姬海棠果為首的時評報紙雖然以文筆毒辣,攻擊性強,不對事件進行額外修飾為特點,但由于題材并不是第一手,而且黑紅也是紅,射命丸文的報紙要比她更出名,在幻想鄉也是理所應當的,兩人也因此多次比較,結下了可以說不打不相識的情誼。
那麼,放着明顯收集情報能更迅速準确的射命丸文在一邊,反倒是撿起了姬海棠果的能力,大天狗又是什麼考量呢?文在報紙中常胡言亂語,對着城管們也沒客氣過,可對上級從來都是敬業且誠實的,可謂是真正的職場老手,清楚她這一性格的大天狗顯然不會顧慮她對外制造出的輕浮外表,那麼,事件的源頭肯定發生在了沒有風的地方,是顯而易見的了。
“想必你肯定猜到了吧,沒錯,這次事件,不,異變的源頭在冥界,也就是地獄啦,更準确一點的話,就是畜生界那些家夥想要卷土重來的樣子,連合作方都找好了,是新來到幻想鄉的那群付喪神們。”姬海棠果說,“她們上次來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估計也到了準備好到活躍的時候,趁着結界因新來的鹿神開始動蕩,不抓住這個機會入侵幻想鄉也太遲鈍了。”
畜生界是一個究極的弱肉強食的世界,臨近地獄,顧名思義,是動物們的亡靈居住的地方,又或者說,就是某一種類型的地獄,弱者在裡面沒有話語權,人類靈更是其中的最底層,在類似動物園的靈長園中供上層動物們娛樂。數年前,畜生界的幾大動物組織巨頭曾聯合起來想要入侵幻想鄉,後被擊退,在地獄的鬼王白日殘無的調停……不,應該說是脅迫下,訂立了不再入侵幻想鄉的協議。
文:“協議這種東西完全是空頭支票,畜生界的家夥們不遵守我還能理解,不如說到今天才撕毀還真是辛苦她們了。可刀劍付喪神不是歸鹿神管嗎?還是祂開的口子讓幸存者們進來,代理人戰争什麼的搞得熱火朝天,怎麼沒撿起自己真正的職責啊。”
果:“是故意的吧?又或者是祂完全沒意識到也可能,聽說在外面,鹿神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态,到反應過來能幻想入的時候外界的刀劍付喪神死得都差不多了,全在等複生名額。祂家的祭祀跟守矢家的還不一樣,我去看過,完全是新手的樣子,但戰鬥能力倒不含糊,似乎實打實上過戰場。”
“啊呀呀,等出了事博麗巫女過來挨個打一遍再問一遍責就老實了,然後鹿神家的人就會操起管理的職責吧,很大可能是守矢家的神明出的馊主意,新來的都是這麼個流程。”射命丸文見怪不怪地說,她終于完成了相機的維護,随後起身拍拍翅膀,浮在半空向同伴囑咐,“我去看看情況,交接班就給你啦,大天狗殿下問起來記得幫我在考勤本上點到哈。”
“喂,不是說全體待命嗎?”“隻是不讓出妖怪之山而已,山裡面晃悠還是沒問題啦,反正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挑不出什麼問題。”
“那你又要去找什麼新聞啊。”“找點番外,你念寫出來的照片大夥都看過了,那個借着轶聞主的故事帶一堆小弟進入幻想鄉的家夥我還挺好奇的,順着查下去沒準會看到點很有意思的事情呢。”
“……好吧,我就說你肚子疼去上廁所了,文章記得把我名字也署上。”姬海棠果朝她擺手,“一路順風。”
“美得你!”
餘音回蕩在半空中,黑色的影子已經不見了,樹杈上留下一隻烏鴉嘎嘎叫了兩聲,在姬海棠果打趣的笑聲中才反應過來,順着風離開的方向撲棱翅膀朝飼主尋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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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就是那個之前一直在山上劈雷的妖怪啊!(注)”前因後果聯系起來,将刀袋還給祭祀的米斯蒂娅驚訝地喊道,或者說是突發事件告一段落後終于找到出口吐槽了:“那為什麼不早用?隻要用雷的話,這個叫南泉的綁架犯根本拿你們沒辦法呀!”
“因為南泉喵是第一個跟我搭話的人,所以我不太想用雷劈他呢,可惜當時實在是太狼狽了,現在好好穿着衣服,他沒認出來吧。喂,喂,南泉喵——啊,睡死過去了,沖田,你下手好重哦。”用樹枝戳了戳昏死過去的南泉一文字,被解救下來的大和守沒了顧慮,幹脆上手用曾經束縛自己的網将對方五花大綁,再遷怒般用力揉搓對方腦袋上的兩隻耳朵,“好過分,本來就是想找南泉喵問關于人類的問題,結果二話不說就把我們綁起來,還說很恐怖的話吓唬我們,真是隻不乖的野貓。”
“我已經手下留情了哦,如果不是考慮到他是老頭家的孩子,剛才隻要趁機會夾住他的腦袋狠狠擰一下,現在就沒氣了。”沖田風輕雲淡地拍拍身上的灰塵,聯想到本人完全是實戰派的作風,這種話根本算不上玩笑,讓人聽到都會感覺脖子發涼,“謝謝你啊老闆娘,菜籃子還好嗎?裡面的東西沒有丢吧。”
“沒事沒事,辛苦大和守先生保管了。”“呼呼,不客氣,我隻是普通地抱在懷裡而已。”
大和守看似憨厚地笑了笑,考慮到他剛才一言不合就拿雷劈人的作風——雖然手下留情沒往腦袋上打,但對方腦袋一邊的發尾明顯焦了一圈,很是駭人——這副表情底下究竟是怎麼樣的腹黑性格,倒是讓目睹的人有了不少猜測。
彈幕:後脖子一涼
彈幕:南泉喵說什麼好可怕啊喵好可怕啊喵腳步虛浮地走出去了
彈幕:不聽彈幕言吃虧在眼前了吧
彈幕:家裡的貓吓得一動都不敢動大夥有什麼頭豬嗎
彈幕:貓被吓死了(迫真)
彈幕:接下來一個月南泉喵要繞着新選組刀刀們走
彈幕:緊急避險!
彈幕:老頭也包含在躲避的範圍内嗎
彈幕:問了一下包含的
彈幕:前家主打貓下手更重吧(搖頭)
彈幕:看着我脖子嘎吱了一聲,好恐怖的身手
——事到如今,終于能把時間線稍稍拉回到鹿神祭祀還在閉關的時候。才剛剛換上神明精心準備的服裝,同時被訓練蹉跎了兩天,整個人散發着極度不情不願的沖田,接到了來自守矢神社的委托:
聽說接近山頂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麻煩的妖怪,很可能是跟着鹿神從外界掉落進來的,無家可歸的付喪神,作為新加入幻想鄉的不安定分子大肆破壞着周圍的地界。信仰守矢神明的小妖怪們紛紛跑去神社訴苦,責任分包再分包,最後落到了堪稱新手,也可以說是真正第一次履行祭祀職務的沖田身上。
“這可是我家孩子第一次大展身手的時候,你們就瞧好吧!”
被神奈子和诹訪子兩位神明一左一右誘哄的鹿神放下豪言壯語,此時祂的常識還停留在非常基礎的程度,對養人的理解是有東西吃,有地方睡,有地方玩,而相當于學業的祭祀工作必然要像守矢家的巫女一樣做到盡善盡美。當時被人偶換着花樣折磨完一輪的神子面朝下趴在地上聽完侍奉主神的命令,或者說強人所難也可以,忍無可忍,撐起一點力氣,就以絕對大不敬的态度拿竹刀往對方後腦勺上敲去。
……這對神與祭祀早期互相傷害的事情先按下不表,言而總之,任務最後還是落在了鹿神神社的頭上,也就是落在了沖田的頭上。來到幻想鄉的第一次出門本應該雀躍一些,但想到最後還是得去工作,而第二天還得接着早起上班,就沒多大興緻了。
祭祀抱着稍顯煩躁的心情來到接近山頂的地方,還沒到目的地,就能聽到轟隆隆的雷聲,以及一大圈已經變得焦黑的土地,明明沒有下雨,閃電卻片刻不停地落在這片土地上。遠遠地往雷光的中心望去,可以依稀看到一個輪廓雜亂的人影,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背着的大太刀沾滿泥土塵埃,仍能看見一些被掩蓋的金色。
是付喪神呢。
這個身份讓沖田松了口氣,或許是身在異鄉看到熟人的親切感吧,雖說憑借對方背着的刀也完全認不出這個人形究竟是誰,但不是往下死手,而是讓對方乖乖聽自己說話的目标已經定好了。他遠遠地喊了兩聲,中心的人形一動不動,落雷依舊在滾着洗地,隐隐針對來找麻煩的祭祀,迫使沖田隻能與他拉開距離再做打算。
完全聽不懂人說話,是在發脾氣吧,什麼讓他發這麼大火?啊啊,不會是個性格很麻煩的家夥吧。
在雷光中穿行,躲避攻擊的沖田暫時放下思考,而未知身份的付喪神越發激動,可以說是遷怒吧,電閃雷鳴,仿佛身處風暴中心,隻要被劈中一下估計就會變成煤灰,這樣預估着形式,他穿梭在雷光中的速度也到了堪稱奇迹的程度。盡管如此,在一片閃光中尋找付喪神的身影也太過麻煩了,幸好……
“是剛進來幻想鄉還沒适應?還是沒人教授知識就不懂呢?戰鬥中不使用符卡可是絕對的違規行為,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是被你的落雷打中一下也會沒事哦。”
——幻想鄉是抛棄常識的地方,也就是說,像漫畫裡站在雷雨中被打中一下,頂多也是變成外表黑糊糊這種誇張的樣子,洗一下又恢複原貌,簡直跟開玩笑似的。更何況,這種粗暴地使用靈力的做法在外界堪稱奢侈,進到幻想鄉這種靈力充沛到妖怪死掉還能無數次複生的環境中就會開始失控,隻是因為發怒就用落雷洗地也太誇張了,應該是情緒波動太大沒控制好靈力,順勢而為才會這個樣子,到這種地步是想停也停不下來了吧。
沖田刻意地站在原地,被普通沒有附加靈力落雷打中的時候,完全不痛不癢,甚至還能分出精力向對方做了個攤手的姿勢。
一下就被看穿了痛點,中心的人形憤怒地蹦了蹦,不顧一切地用閃電追殺起好心提醒的鹿神祭祀,等到對方回過神來,想要找出付喪神時,絢爛的白光已經占據了所有視線,看得對手眼睛發疼。
“【秘技:心眼】!”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被稱之為心眼的符卡宣言可以說抛卻了視力,隻是憑借直覺尋找敵人的身影,好在,他的直覺一向非常精準,在一片轟隆轟隆刺眼刺耳的落雷攻勢中,竹刀以他慣常的招式突刺進去,順着本人消失的速度,一擊即中。
“嗚哇!”
外表潦草的付喪神因這一擊暫緩了攻勢和逃跑的速度,沖田也不慣着,憑借天然理心流的攻擊特點,直接将本體暴露的人形打了個落花流水,招招都用刀背往腦袋和肚子上招呼,主打一個快但是疼得實在,完全是家長招呼熊孩子的做派。
“【劍符:随心應變之法】!”
“嗚——嗚——好痛好痛,别打了别打了,對不起嗚嗚,我再也不出門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光仍在他們頭頂的雲中翻滾,但召喚者已經舉手投降,非常失禮地趴在地面抱頭痛哭,有一兩道閃電跟着本人嚎哭的節奏怯怯地打在周圍,跟伴奏一樣,付喪神委屈得不成樣子,完全沒有剛才神擋殺神的做派,抽着鼻子喊道:
“嗚,嗚,明明隻是想出門看看而已,為什麼會落到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到處都是樹枝和雜草,隻能睡在荒郊野嶺,大家也不聽我說話,衣服和頭發都髒成這樣……嗚哇哇哇,都是騙子,我再也不出門了,讓我回神社哇哇哇!”
在地上滾動的熊孩子哭得實在太慘,沖田抓抓腦袋,覺得自己招攬了一個大麻煩,但放在這裡不管好像也沒人性,姑且問了一句:“所以……你到底是誰啊。”
“大和守……嗚,大和守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