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随在山石的縫隙中安身,他看着那位虎背熊腰、滿臉橫肉的執旗手,強行壓下了心底的遲疑。
“他還能打死我不成?”莊二公子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悄悄地舉起了弓箭。
這一箭準頭極佳,确确實實是挨上了執旗手胸前的護心鏡,隻可惜演練箭箭頭太軟,根本無法起到殺傷的作用。
然而這一下卻激起了執旗手的怒氣,他待在這兒已有不短的時間,本來就夠無聊的,沒有勢均力敵的肉搏就罷了,亂飛冷箭不露面的蒙面客更惹人煩。
他把盾牌一頓,牢牢防住冷箭飛來的方向。
執旗手正欲開口,可另一個方向再飛來一支箭,打了他一個猝不及防。
接下來他無論揮舞着盾牌防向哪邊,都會有始料未及的飛箭襲來!
執旗手粗聲粗氣地吼道:“先鋒司的兔崽子,藏頭露尾的算什麼東西!有種出來跟你爺爺幹一仗!”
“你說幹一仗就幹一仗?”莊随躲在石頭後面高聲回道,“再說了,你難道不知道你們四司已經全軍覆沒了嗎?”
“而且我說了你可别不信,小爺還在你們四司收買了兩個叛徒呢!”
執旗手怒喝:“胡說八道,我們四司的兄弟向來都是一條心!”
“不信你看後面,那人穿的是不是你們四司營服?”
執旗手剛側過身子,電光火石之間,身後有破空聲傳來,他身後并無防護,連忙舉起了盾牌,被擊的連退兩步。
一箭落空。
“狗日的,竟敢诓我!”執旗手大怒,心道好險,差點就讓這麼個陰險小人得逞了。
莊随深吸了一口氣,握弓的手愈加攥緊了。
他刻意在聲音裡帶了點笑:“大哥,想不到你還有真點本事,怎麼那周銘的隊長不讓你來當?若是你,大約不會讓兄弟死得這麼快。唉,實話同你說了吧,四司雖然死的差不多了,可我們也就剩兩個人了,隻是大哥你生的實在雄壯,我兄弟二人已是強弩之末,也隻能在暗處偷襲了。”
他這番刻意的吹捧與示弱說到了執旗手的心坎裡,剛剛度過一番危機以及對手底牌的薄弱讓他輕蔑地笑了。
“什麼狗屁的先鋒司,不過老子一合之敵——”
話音未落,他身後的山石猛然崩塌,驚得執旗手轉身回望。
莊随早已準備好的箭矢就此射出,于一個刁鑽奇詭的角度射中執旗手的後心。
拔旗的最後一道障礙就此鏟除。
他松開了微微發着抖的手指,對着滿面不可置信的執旗手彎了彎眼睛,:“大哥,這下四司是真的全軍覆沒了。”
珉王帶兵打仗時曾說過一道心得給莊随聽,說這用兵啊,也要講究一個虛虛實實,等對方自以為勝券在握時再給予雷霆一擊。
莊随隻有一個人,體力消耗也大,跟養精蓄銳的執旗手單打獨鬥勝算太低。他隻能借由四處放冷箭來迷惑執旗手的感知,讓他摸不準敵人的人數。又在四處鑽洞的時候了解了四方地形,并拆衣搓線地借此布置了一個簡易的落石陷阱。
前頭虛晃一招是為了示敵以弱,借以降低執旗手的警惕心,這樣才會讓他更放松,以至于在後來做出更趨于本能的行為。
莊随看了自己已成一團爛布的外衣,笑得差點栽到泥裡。
噌——噌——
正朝着大旗位置拔足狂奔的周銘等人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旗被人截斷,卻不得不停下腳步怒罵不止。
鳴金了。
莊随耳邊一陣陣地回蕩着金屬特有的清越之聲,一時之間熱血上頭,恨不得再大戰他個八百回合。
熱血沸騰的莊二公子扛着旗子第一個爬出泥潭。
他看向趙珩,連汗水也來不及擦,隻一雙眼睛仿若撒了碎金的琉璃,滿滿的期盼:“這次是不是我們赢了?”
孟安緊随其後,這回倒是像個小卒,大少爺威風扔得幹幹淨淨。
他搖旗呐喊:“伍長威武!打仗像猛虎!手下敗将滾回家找老母!”
他叫得投入,一點也注意到四司其餘人想吞了他的神情。
衛恭挺身而出擋在孟安前面,和四司的人狠瞪:“看什麼看,沒見過‘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當百萬師’的未來名将嗎?”
“簡直是丢人現眼,”周銘也跟着爬出泥潭,神情陰翳,“一群隻敢投機取巧的人還有臉說自己是名将,也不怕說大話磕了自己的牙!”
“哎呀,怎麼有這麼多人在此暢談?”徐白笑眯眯地開口,“周隊長消消氣,不過是惜敗于投機取巧之人而已,不值當大發脾氣。畢竟雖然你們以多欺少,但好歹沒有‘勝之不武’啊。”
鄒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徐半仙,你這樣說話會不會太傷他?”
一時間,先鋒司的人彎腰捧腹笑得毫不收斂,四司的人一個個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幾位當作裁判的把總對視一眼,難言的氣氛蔓延開來。
“這次确實是先鋒司更勝一籌,”四司的把總低聲道,“我們司的愣頭青輕敵冒進了,要不還是判先鋒司勝吧。”
“不必,”趙珩眸色深沉,“是我要人提前鳴金的,他們原本撐不到香燃盡時。戰場上形勢千變萬化,顧頭不顧尾隻會一敗塗地,驕兵隻有狠狠栽個跟頭才知道教訓。”
四司的把總面色掙紮,最終還是妥協地歎了口氣:“你倒是對你手底下的兵心狠,依我看,他們資質都很不錯了。”
趙珩沒說話,建元帝的目的從來就不是替王公大臣們管孩子,他想要的,是一手扶持出來的嫡系将軍。
他想,莊随他們得成長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要足夠負擔起上萬将士,要經得起邊關風雪,要不再畏懼血肉拼殺。
一位聲音洪亮的把總站出來:“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聽着,此次演練——”
“四司勝!”
钲被敲擊的清越之聲彷佛又在莊随耳邊回響,最後變成一陣耳鳴,尖銳地刺穿了喜悅。
先鋒司諸人臉上的血色褪盡,目光裡滿是懷疑和氣憤。
四司衆人由垂頭喪氣轉向不可置信,最後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聲喜悅,更有興奮的當場撇下衣服:“老子的衣服一個月不用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