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着她,一陣熱風拂身,她竟打了個冷噤。
額……她現在是不是應該學艾米娅她們下個跪什麼的?一跪解百困。
可是她從來沒有對誰跪過,實在有些做不來。
幸好這時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循聲望去,數米遠的路邊,艾米娅和薩瑪伊并肩站在一輛豪華馬車前。
媽呀,終于見着“親人”了。
她頓時放松緊繃的弦,轉身回應她們的呼喚。
“公主殿下,您總算出來了。”
馬車剛停穩,艾米娅就急忙跑過來。
洛西也迫不及待地踩着馬夫擺好的木凳跳下車,完全沒顧及身後被她點完火又被迅速冷落的男人越發難看的臉色。
“原來你們在這裡,我還說從祭殿出來後怎麼沒看見你倆。”
“大殿下命我和薩瑪伊早早出來為公主殿下準備吃食。”艾米娅愛笑,又不怯生,雖一口一個“殿下”地叫着,但她表現親近,很容易讓人放松。
兩人正交談甚歡,一直沒吱聲的薩瑪伊看一眼洛西身後臉色陰沉可怖的尼布,作禮喚道:“大殿下。”
艾米娅這才反應過來,立馬跟上。
尼布眼尾冷光從她們臉上一掃而過,不作聲色,牽起洛西的手往那輛豪華馬車走去。
“我們不坐那一輛嗎?”洛西依依不舍地看着那輛,想着剛坐習慣,坐得還挺舒服。
“那是神廟的,這駕才是我們的。”尼布看她一臉沒心沒肺,似乎并沒在意剛才他的感受,不由更氣了。
“哦。”看着馬夫架着那輛馬車掉頭往回走,她才恍然。“我們這才算離開神廟嗎?”
她驚訝地問。
“沒錯,怎麼了?”
“這座神廟那麼大嗎?我以為我們早出來了。”馬車一直繞着高高護牆邊上的大道,她感覺走了很久,壓根摸不着方向。
尼布并不想和她談論什麼神廟,他還生着悶氣,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神的供殿怎麼能小氣?”
“尼布殿下。”這時一個留着卷曲絡腮胡,面容粗犷,露着肌肉發達的臂膀,和尼布一般高,但看着比他更魁梧壯實的男人走過來。
尼布立刻變了臉色,問。“确定了嗎?”
“是的,請殿下放心。”
“恩。”尼布感到手掌裡的小手捏成了拳頭,偏頭看向她,她卻目不轉睛地盯着轉身回到車前隊伍之首的薩爾塔,臉色不太好。
便主動介紹:“他叫薩爾塔,是我的近衛隊騎兵隊長,你們以前認識。”
近衛隊?
聽着好威風,看着更威風。
“他面相有點兇,他打人一定很疼。”她實話實說,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想象被他一拳打在身上,一定會粉身碎骨。
尼布聽聞失笑。“他打人确實很疼,不僅疼,還能對陣和他一樣體型的人,赤手空拳,以一敵十,毫發無傷。”
“這麼厲害嗎?”
“不厲害,你以為憑什麼能做我的近衛隊長?”尼布的語氣裡是有幾分驕傲在的。
聽他說得肉疼,洛西看見他還領着一群跟他一樣強壯的男人,整整齊齊地排成兩排,個個面似青鐵。
她實在有些怵,抱住身旁尼布的手臂,催他上車。
而尼布被她這下意識,在他認為親密無間的動作取悅,冷硬的臉部線條頓時柔和不少。
“以前你可沒這麼害怕他。”他打趣道。這次她醒來,雖不記得他,但性情變得比以前更可愛。
“啊?他一看就很不好惹,誰能不怕啊?”
“比起你的諸位王兄,你說薩爾塔要溫柔多了。”
洛西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驚訝道。“他都已經讓人一眼生懼了,那比他還兇的人得可怕成什麼樣?”
尼布但笑不語,牽着她上了馬車。
剛坐穩,剛才那個叫薩爾塔的壯漢于車馬之首舉臂令下,隊伍啟程,緩緩前行。
洛西感到新奇極了,她前後回頭,馬車行于中間,首尾都有數十個壯漢護行,這陣仗和氣派,她隻在電視劇裡見過。
收回視線,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帷蓋上的圖案花色轉移,這裡的布置和那輛差不多,但有一股很清新的草木香,随着馬車行進,她回頭再看一眼那高大的神廟護牆,心中突然生出許多惆怅。
“在看什麼?”
她歎氣惋惜。“那位大祭司說這座神廟已經建成三百多年,内外所用建材和裝飾都是最好最貴的,以前我看的新聞裡說,中東多戰事,這麼漂亮的建築,如果被一炮轟了,該多可惜。”
尼布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感慨,不禁也看往神廟的方向,不過與洛西不同的是,他的眼裡是不屑和欲望。“如果這座漂亮的神廟能為一場為民造福的戰争所毀滅,可能才是神谕所示它真正存在的意義。”
洛西回頭,聽着他事不關己的高談闊論莫名來了氣,也忘了對他身份的畏懼,失聲質問。“為民造福的戰争?究竟什麼是神谕?它真有那麼重要嗎?即便是錯的?”
這回輪到尼布震驚,千百年來,神授王權,毋庸置疑,而洛西這番話,顯然是忤逆不道,他壓低聲音,有些警告的意味。“神不會錯。”
而洛西并未聽出其中深意,繼續質問。“為什麼不能錯?難道它告訴你們殺人是對的?濫殺手無寸鐵,比自己身弱的無辜之人是對的?”
“塞米拉米斯。”尼布語氣加重,臉色也愈發難看,她可以頂撞他,但不能不敬畏神明,尤其她現在還有病纏身,萬一真的惹惱了諸神怎麼辦?
她以前明明不會這樣冒犯。
他這一吼,洛西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對他的态度,肩一慫,眼一紅,是再也不敢理直氣壯了。
尼布看在眼裡,也心生後悔,他軟下聲音。“我知道你厭惡戰争和殺戮。”他從對面坐到她身側,右臂從她肩後繞過,卻觸碰到她微微顫抖的身體時,猶豫着又收回了手,聲輕語淡。
“以前有人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萬民祥和就必定會有萬民犧牲’,連神都改變不了。”他看着她,目光柔和。“塞米拉米斯,戰争的确殘酷,可是若沒有戰争,那些深陷強權暴政統治下的百姓依舊水深火熱,無法自拔。”
洛西微低下頭,不再吭聲。
尼布眼見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無奈又心疼。“隻要不觸怒神明,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管。塞米拉米斯,我可以為你抵擋千軍萬馬,卻擋不住神明的降罰,能明白嗎?”
洛西自然不明白,她擡頭看着他,他眼神緊迫,在她看來沒什麼大不了,他卻如臨大敵,可用這樣一張臉說出“為你抵擋千軍萬馬”這種話,真的很考驗聽者意志,但比起得罪神明,她更怕的是他,畢竟馬車前後還跟着一群能分分鐘滅了她的壯漢。
“所以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對神明要有敬畏之心,記住了嗎?”
一會兒嚴厲斥責,一會兒又溫柔诓哄,這一個巴掌一顆棗的路數算是被他拿捏得明明白白,唯一可惜的是他人高馬大,卻偏生了一個迷信鐵腦,這反差實在讓她……一言難盡。
“發什麼愣?說話。”尼布捏捏她臉頰上的肉。
她還是有些抵觸他的觸碰,但沒躲開。“我沒什麼好說的,您說的都對。”她假笑恭維。
“生氣了?”他歪頭看着她神色莫名。
“沒有。”她哪裡敢生氣,剛才和他争論也是情緒上了頭,說起戰争,她想到了很多慘不忍睹的血腥畫面,曆史課本裡的,電視新聞的……所以她很反感他輕賤别人的生死。
嘴上說沒有,心裡卻不服,以前她就是這麼敷衍他的,一次又一次,讓他錯信她是真心留在巴比倫,留在他身邊。
所以這次她“死而複生”,他絕不許她再藏有心事。
“我是家中長子,十歲就随父征戰,至今已有十四年,這十四年裡我見過無數死傷,經曆過最殘酷的戰場,我殺過罪大惡極的官吏,也殺過你口中同情可憐的身弱無辜之人。”
十歲就上戰場?
洛西睜圓了眸子,“十歲”是什麼概念?還在上小學的娃娃,就要拿着刀槍上場殺人?
他不怕嗎?
而且他如今才二十四歲?
完全不像,雖然樣貌年輕,但他所表現出來的成熟老練,她起碼多給他預估了十歲以上。
突然一道金光晃眼,她低頭,瞥見他腰間懸挂的黃金佩劍,頓時心生寒意,好精美的一把劍,半米長的劍鞘和劍柄雕刻精細,并鑲着彩色寶石,金光閃閃,璀璨奪目,隻是不知道它擔着多少條人命,經曆過怎樣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