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女圓圓的臉漲得通紅：“我，我。我……我叫……菖蒲。”

長青沉默了一會，道了聲“哦”，轉身走了。

醫女站在原地，擡手捂住了臉。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片小小的根據地裡，帳篷也越搭越多了。

沈甯皺着眉頭四處尋找白衣少女。

“說好的一起做，又動不動失蹤。三天都見不到兩個時辰……”他低聲自語，很是不高興。

白是不見人影，但默不作聲搬運重物的長青卻正好路過。

沈甯頓了頓，還是喊住他。

“現在這裡已經有兩百多人。人一多，不但總開支上升，而且每個人能分到的食物也會減少，居住空間更加擁擠，也更容易引發沖突。”

長青神色有些不耐，卻依舊耐着性子傾聽。

沈甯身體是肉眼可見的畸形，眼神卻犀利而清醒。

“最近來這裡的，已經不僅僅是外地流民。一些城裡城外的流氓無賴也混了進來。三教九流雜處，要小心生亂。白這幾天好像在忙别的，你我必須提高警惕……”

他話音未落，便見幾個一眼便知是混混的年輕男子，笑嘻嘻地靠近一個年幼的小女孩，纏着她問東問西，甚至開始動手動腳。

沈甯的臉色一瞬間冷了下來。

他走過去，但是長青比他更快。

少年一瞬間扔下背着的東西，沖到混混面前，緊緊抓住某隻朝小女孩伸去的手。

手的主人拼命扭動，在咔擦一聲響後，爆發出驚人的哭嚎：

“殺人啦！還有沒有王法！”

長青冷漠地松手。

混混躺在地上滾來滾去，大聲哭叫。

沈甯不贊同地看了眼長青，但還是先質問躺在地上撒潑的混混：“你方才要做什麼？”

混混大喊：“這是我妹子！我拉我妹子怎麼了！你們還想搶孩子不成！”

長青鐵灰色的眸子仿佛淬了冰，隻吐出兩個字：“放屁。”

附近的流民漸漸圍了過來，探頭探腦，神色好奇。

混混還在不幹不淨地哭喊咒罵，少年嘴唇幾乎不動，用氣聲逼問：“你手，往哪伸？”

沈甯離得較近，聽清楚後一怔，瞬間臉色變得鐵青。

混混不依不饒：“你說放屁就放屁？我還說你放屁呢！我妹子，我想怎麼伸手就怎麼伸手！”

他甚至還故意放大了聲音，臉上滿是惡意。

而他的同伴也不依不饒，紛紛大喊起來：“欺負人啊這是！我看你們就是想搶孩子！”

圍觀人群竊竊私語起來。

長青怒意更熾，一腳踹在他身上。這一腳絕對不輕，混混發出一聲驚人的慘叫，旁邊的流民也吓了一跳。

有些人不安地看着長青，往後退了幾步。

眼見着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人人都在交頭接耳；地上癱着耍賴的混混及其同伴，也始終撒潑打滾，聒噪不休。

長青肉眼可見地愈加暴躁，額頭青筋已經開始突突直跳。

沈甯眉頭越擰越緊，重重咳了一聲，開口:“你們——”

然而，一個稚嫩卻清脆的聲音，卻比他的聲音更快響起。

“我不認識地上這個人，這人不是我哥哥。”

這場風波的當事人——衣衫粗陋、年紀很小的小女孩，開口了。

她哒哒跑到長青身後，抓住他的褲腿：“謝謝長青哥哥救我。”

長青怔然。

沈甯看向小女孩，神色中閃過一絲驚訝。

圍觀的人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流民們憤慨起來，朝地上的、以及站在旁邊的混混吐唾沫，推推搡搡地把他們趕出了營地。

一個步履蹒跚的老太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小女孩看到她，從長青身後跳出來，哒哒跑過去攙扶着她。

老太松了一口氣，将她摟在懷裡抹淚。

與此同時，又一個身形高壯的少年從遠處跑了過來，身上滿是沙灰，氣喘籲籲地擠開人群。

看到小女孩，他焦慮的神色才緩解下來，走過去便戳了一下小女孩的腦門。

小女孩被戳得一仰，委屈地捂住額頭，說：“痛。”

少年叉腰，闆着臉：“知道痛了？都說讓你蹭完飯就走，你偏不聽！你這小胳膊小腿能幫什麼忙！祖母說你不見了，吓我一跳！”

他睨了一眼旁邊的長青和沈甯，問：“這是誰啊？”

長青沉默。

沈甯也沉默一瞬，淡淡道：“被你們蹭飯的。”

高壯少年一噎。他撓了撓頭，眼神遊移：“也不能完全說是蹭飯吧，畢竟……餓了就是饑民嘛。”

沈甯神色微妙，開口問道：“你們是城内的居民？”

高壯少年“昂”了一聲，道：“最近工作都少了，扛一袋沙給的錢隻有以前一半了。”

他神色煩躁，撸了一把小女孩的頭發，揉了她一腦袋的沙，被紅着眼睛的老太瞪了一眼，輕輕拍去小女孩頭頂的沙粒。

沈甯靜靜觀察，忽道：“你們是一家人？”

高壯少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小女孩卻開口了：“這個叔叔不是壞人，沒關系的。”

她扯了扯高壯少年的袖口，脆生生道：“我家右邊的趙家哥哥。”又拉了拉老太的衣服，道：“婆婆是哥哥的祖母。”

沈甯低頭，犀利的眼神直視着年幼的女孩：“你自己家人呢？”

小女孩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并不瑟縮：“我娘要到處幹活賺錢，很少有時間回家。都是婆婆和哥哥照顧我。”

沈甯眸光微動。

“你認識長青？”

長青鐵灰色的眸光也移向小女孩。

小女孩眨了眨眼：“長青哥哥是我們那片的鄰居呀。”

長青愕然。小女孩看了看他，很是理解地點了點頭：“我個子小，哥哥可能沒有注意到我。我看到過好幾次哥哥提着菜籃回家啦。”

沈甯皺眉：“你怎麼知道他名字？”

小女孩怔了怔：“長青哥哥在這裡不是經常被叫名字嗎？大家有事都找他啊。”

沈甯凝視着小女孩。

“你實在聰明得有些異常。”

他神色沒有放松，眼中反而升起了些許懷疑。

“剛剛情形混亂，你非但沒有慌張，反而一句話就洗脫了長青的嫌疑。”

他眯起眼：“而且，你憑什麼斷定，我并非壞人？”

畸人神色孤戾，面色青白，此刻垂眼睨着她的模樣，确實很像惡人。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他。

“因為……你是那個白衣姐姐的家裡人？我好幾次看到你站門口等她回家，比我等我娘還……”

随着她第一句話出口，沈甯就露出被噎住的表情，然後變成驚愕，又變成惱羞。

“住口。”他驟然低喝，打斷了年幼女孩的話。

沈甯青白面色微微漲紅，寒潭般的目光卻更加犀利。

“你衣服上滿是補丁，鞋卻雪白不染泥土。這雙鞋質料也不俗，全然不像是你能穿得起的。”

他凝視着小女孩，聲音低沉，甚至有點兇惡：“你幾歲？叫什麼？”

小女孩慢慢眨了眨眼。

高壯少年一把将其推到自己身後，神色警惕：“這丫頭打小古靈精怪，但她是個好孩子。是我聽說城門外有人施粥，叫她和我祖母來蹭飯。這丫頭非說自己也能幫忙。你們要是懷疑我們，我們不蹭飯就是，不敢打擾你們這些大人。”

沈甯目光并未有絲毫放松，冷冷打量着少年粗糙質樸的面龐：“你又叫什麼？做何生計？”

少年頓了頓，昂然道：“我叫趙佑。沒有什麼固定的生計，最近在碼頭扛沙。”

沈甯不語，又看了眼從少年身後探出頭的小女孩。

還沒等他說什麼，一個清淩淩的聲音響起：“這是怎麼了？”

長青擡頭。

沈甯也看向來人。

白衣少女面色茫然，擡手接住了一枚小炮彈——那是一個小小的身影，直直撞入她懷中。

白怔了怔。

“……螢？”

小女孩撲閃着眼睛，神色興奮：“姐姐姐姐！好久不見！謝謝姐姐的鞋！”

白回過神來，微微笑了。

她低頭看向小女孩腳上的鞋：“喜歡嗎？”

螢拼命點頭，臉上洋溢着快樂的笑容：“我第一次穿真正的鞋，原來這麼舒服！”

白臉上的笑意微凝。

她拈去小女孩頭頂的沙礫，輕輕抱住這小小的身軀。

沈甯複雜地看着她：“她的鞋，是你送的？”

白點頭，神色略帶疲憊，卻依舊溫柔。

“她送了我一朵花，作為回禮，我送了她一雙鞋。”

沈甯垂眼，沒再說話。

螢在白懷裡探頭探腦，來回看着白和沈甯，滿臉好奇。

白松開螢，注意到旁邊的幾人。

她看了看不知何時被高壯少年和老太堵住的沈甯，又看了看抱着雙臂、一言不發站在一旁的長青，猶豫了一下。

最後，她轉向黑衣少年。

“長青，我有事找你。”她小聲道，“和我來一下？”

少年看她一眼，應了一聲。

沈甯望着二人背影，臉色不太好看。

名為螢的小丫頭，托着下巴，歪着腦袋盯着他。

在老太和高壯少年如臨大敵的瞪視之下，沈甯揉了揉額角，淡淡開口：“既然她喜歡你，我便暫不懷疑。”

他瞥了眼幼小的少女。

“你真想幫忙？”

老婦人和少年，都驚訝地看着他。

小姑娘愣了愣，漆黑的眼睛乍然亮起。

她瞬間從少年身後鑽了出來：“想的想的！謝謝叔叔！我會做好的！”

沈甯臉色卻不是很好看。

“……你叫她姐姐，卻叫我，叔叔？”

他慢慢抿唇，低聲道：“我看着……就這麼老？”

螢緩緩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高壯少年和老婦人，卻無語地看着他，眼神帶着點莫名的嫌棄，表情似乎在說“你心裡能不能有點數”。

畸人黑着臉，轉身離開了。

螢站在原地，小小一隻，茫然又無助，卻見沈甯回過頭，冷冷道：“還不過來？”

螢松了口氣，哒哒跑了過去：“好的，叔……哥哥！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