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畸人呆呆站着不說話,白衣少女臉上絕望的神色,漸漸變成了一點微弱的希冀。
她輕咳一聲,以一種稍顯矯揉造作的柔媚聲音開口:“我,我隻是,路過這裡,看到有吃的……”
“……”沈甯沉默。
白衣少女目光直視地面,又努力嬌弱地咳嗽了一聲:“您大人有大量,就當沒見到——”
她話沒說完,畸人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
“白。”他冰冷地開口,“這又是哪一出?”
白衣少女僵硬了。
“……你能認出我?”她不捏着嗓子了,超小聲地咕哝。
沈甯嘴角抽了一下:“你還指望我變成盲人?”
“可是我都化妝成這樣了!”白忍不住為宅三的手藝辯駁,“連非常厲害的修士都認不出來……”
沈甯冷冷觑她一眼。
這一眼裡像有萬千小刀,白閉嘴了。
畸人陰陽怪氣地開口:“不是說太危險,不能和我們同行麼。我看你倒是過得頗為滋潤——還有心情化妝成這副模樣。”
白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到這的第一天就被人打到吐血,所以有姑娘幫我化了妝,讓我不被那人認出來。雖說這些脂粉能防水,但我還是臉都不敢洗。”
妩媚至極的容貌,配上老實至極的話語,讓本來一臉隐怒的畸人,表情也空白了一瞬。
他皺起眉,将她上下一寸寸掃過。
最終,似是沒看到什麼傷痛的迹象,沈甯才微微松開眉心,冷冷道:“你又招惹了什麼人。”
白歎了口氣。
“一個劍客。”她有些怅然,也有些迷茫,“他很強,還拿着很厲害的劍。也怪我,現在還是太弱了。要是以前……”
她沒有說下去。
沈甯也沉默了。
過了許久,畸人忽然道:“餅從哪來的?”
“在火峰山腳的城鎮買的。聽說很好吃。”白老老實實有問必答,“我察覺到你們來了,就給你們送點吃的過來。”
沈甯瞅着她嘴角的碎屑,以及她手中少了一小角的燒餅,嗤了一聲。
“這叫,送給我。”
“我就是……看我昨天送給你的你沒動……别人的都吃了,就你的沒動……”少女妖媚的臉慢慢漲紅了,帶着被抓包的尴尬,攥着燒餅的手指也攥緊了,導緻一點碎渣落到地上,“有點好奇,到底什麼味道,你為什麼不喜歡。”
沈甯眯起眸。
“想吃,不自己買一個,非要到我帳篷裡偷吃?”
“我沒有必要吃東西,吃了也是浪費。”白搖頭,“你知道,我不食五谷的。”
沈甯瞥她一眼,冷冷道:“我看你饞得很。”
白頓了一下。
“我是……有點想吃。這個餅真的很香。”她小聲開口,手背擦了擦嘴角,又像貓兒一樣舔去碎屑,“但我不吃東西也可以活下去。食物寶貴,還是要給真正需要的人。”
畸人怔住了。
他眸中始終隐約壓抑的冷嘲之色,終于褪去,變成一種深深的無奈,以及一些更複雜深沉的情愫。
“你真是……”
“什麼?”
沈甯沒說話,腳下卻動了。
畸人慢慢走到她身前,伸手,抽走白手中被啃了一口的燒餅。
他垂眸盯着已經有點幹硬的餅,擡起手,極慢地咬了一口。
白呆呆地看着他。
畸人移開視線:“……還行吧。”
“那為什麼……”
“我不吃來曆不明的東西。”沈甯目光睨回眼前的人,神色淡淡,“既然要送,為何偷偷摸摸。”
“跟我扯上關系,可能給你們帶來危險。”白輕聲道,“所以我不想被人看到。”
沈甯沉默半晌。
“或許吧。”他不情願地開口,“但你可以單獨找我。”
白衣少女看了他一會,遲疑地開口。
“我覺得,你可能不想再看到我了。”
這句輕柔的話似乎有着異樣的殺傷力。
畸人像是被打了一悶棍,徹底僵住了。
他眸中浮現愕然,似乎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片刻之後,愕然變成極度的複雜,畸人蒼白的唇抿得死緊,臉色也好像被捅了一刀一般,由青白變成了煞白。
寂靜蔓延在昏暗的帳篷裡,畸人拿着燒餅的手,無聲地攥緊,清瘦見骨的手背上,凸顯出蒼藍色的血管。
“你……”他艱難地擠出一個字,便沒有了下文。
一向冷靜犀利、辯才無礙的才士,許久沒有擠出第二個字。
白撓了撓頭。
“你說過,遇到我,運勢真的很差。”她笑了一下,有點難過,卻也還算平和,“我知道你運氣一直不太好,所以我想……盡量,還是别出現在你面前。”
畸人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血色。
他沉默地站着,手裡的燒餅已經徹底碎裂,一塊塊掉到地上。
白瞬間睜大妩媚的眼睛,望着地上碎成渣的燒餅,眼中閃過痛心之色。
忽然,門簾被掀開,伴随着哒哒哒的腳步聲——
一個小炮彈沖了進來,撞開沈甯,直直紮進白衣少女懷裡。
白吃了一驚,本能地接住。
小女孩在她懷裡擡頭,小小的臉上爆發出燦爛得幾乎發光的喜悅,沖刷了眉眼間隐約的憂愁。
“白姐姐!真的是你!——咦,姐姐你化妝了?”
還沒等白回答,小姑娘沖她豎起拇指:“這樣也超好看!”
“……”
一連串的突然襲擊,讓白呆了呆。
過了會,她忍不住笑起來。
白揉了揉小姑娘軟軟的臉。
“螢,好久不見。”
白衣少女臉上浮現的笑意如此純粹而愉快,過于罕見,過于珍貴。
被猛沖的螢撞得差點栽倒、捂着腰忍住痛哼的沈甯,幾乎是一瞬也不瞬地凝視着白臉上的笑容。
但白完全沒看他一眼,而是開開心心地和螢說話,時不時憐愛地摸摸小丫頭蓬蓬的腦袋。
沈甯慢慢轉移視線,直直盯着在白懷中快樂地拱來拱去、還一直被寵溺放任的小丫頭。
他蒼白的唇,抿得更緊了。
螢忽然打了個寒噤,迷惑地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