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漢表情古怪了一瞬,但很快壓下,恢複了嚴肅的神情。
他大掌按住少女的腮,按上她下颌側的動脈窦,繼續維持着威脅與壓制。
“不太清楚,是什麼意思?”他深邃的琥珀色眸子緊緊鎖着少女純黑的眼睛,試圖從她眼中找到謊言的蛛絲馬迹。
白隻是安靜地望着他,對他按在自己下颌緻命位置的手視若無睹。
“你也知道,我經脈的河道雖寬,但如今水量也不過如此。”她淡淡道,“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靈力幾乎枯竭,很多事情都忘記了。”
霄漢不發一語,謹慎地盯着她。
少女慢慢垂下了眼。
“最近力量恢複了一小部分,也想起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她長而密的睫羽輕輕顫動,“但越是這樣,越是焦灼。弱小的感覺很痛苦,但更痛苦的,還是想不起來應該想起來的事。”
少女聲音依舊平靜,但平靜之中,有種隐約的空茫。
她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明明是最重要的人,卻隻能想起一些片段。明明記得自己犯下過大錯,但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也想不起來了。”
霄漢沉默地聽着,目光始終凝在少女的面頰上。
片刻後,他低低開口。
“你身上有極強的禁制,禁制的靈力與你自己的靈力,波動完全一樣。”男人平靜地說出了驚人的事實,“或許是你自己封住了自己的記憶。”
白一震。
她神色空茫,卻緩緩搖了搖頭,帶着霄漢扼在她下颌的手一起移動:“……不會的。”
“你說的禁制,确實存在。内容是,我不能搶奪任何屬于他人之物——雖然不記得具體的經過,但我知道,這是我為我自己立下的制約。”白輕輕道。
霄漢慢慢揚起眉,目光中難掩訝色。
他欲言又止,白衣少女又開口了。
“但我不會封住自己的記憶,絕對不會。記憶的缺失,是别的原因。”
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霄漢忍不住皺眉。
“讓你靈力從巅峰變得枯竭的事情,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壯漢沉沉道,“如果回憶太過痛苦,用一些方法封印,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白沉默了一會,道:“不管是痛苦的過去,還是幸福的過去,都平等地構成了今日之我。我不認為我會做出封印記憶的選擇。”
霄漢沉默了。
良久,他緩緩松開了扼着她下颌的手。
同時,白感覺到,腰後命門上那始終不可忽視的力道,也消失了。
她終于得以直起腰來。
霄漢依舊坐在她面前,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他隻是淡淡開口:“去整理一下吧。”
男人瞥了她一眼,眼神很快移開了。
白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發現自己身上的白衣,已經破破爛爛,遍布焦痕,隐約露出白皙的肌膚。
“……”白一時沉默。
霄漢清咳一聲:“你的法衣替你承擔了不少炎氣。”
“我暫時沒有靈力去修補它。”白低聲道,“比起這個,你……”
她神色有些茫然,也有些不敢相信。
“你這就放過了我?”
霄漢慢慢站起,轉身,隻留給她一個寬闊的背影。
他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你——”
男人話音未落,忽然天邊閃過一道刺目的電光!
那電光席卷而來,帶着可怖的怒意與殺意:
“終于找到了——”
刹那之間,白衣少女已經被電光卷走!
霄漢愕然之後,臉色一沉,立刻提氣追去!
他步履下升起大片陽炎,低沉的聲音響徹雲間:“來者是金峰何人!”
火峰之主步履已經極快,但五峰之中,劍修如電。
那道電光如同奔雷,卷着白衣少女,一路行進。
霄漢窮追不舍,見到前方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景物,目光陡然嚴峻。
那是屹立于虛空之上的,九層高台。
前方之人終于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須發皆怒張的修士,反縛着少女的雙臂,站在九層高台的次高層。
高台之上,空無一物。自二人踏入之時,最底層的台基便升起一層透明的屏障。
這無比樸素、無比簡潔的高台,懸于虛空之中,台階透明,屏障透明。
砰地一聲巨響。
當時第一的體修,高速追來,撞在了那層透明屏障上。
屏障隻是微微波動,男人卻被震飛。
無比強健的體修在空中騰挪翻轉,終于止住了飛出去的勢頭,懸于空中。
“金峰的……昆吾長老?”霄漢沉着臉,喊出了對方的名字,“不知你擅闖我峰,擄我弟子,還帶到這裡——到底,有何指教?!”
被稱為昆吾長老的修士,露出一個幾乎目眦欲裂的冷笑。
“你峰弟子。”劍修看着屏障之外的體修,“火峰峰主,竟也睜着眼睛說瞎話了。我與此女有血海深仇,不管真人怎麼袒護,也是沒用的。”
他加大了手中力道,以幾乎折斷少女雙臂的角度,将她雙臂反折得更緊!
低着頭的少女一聲不吭,也不動彈,霄漢瞬間緊皺眉頭,又沖了上去——卻再度被屏障阻止。
“放開她!”霄漢聲音冷厲,“不論有何仇怨,你竟敢私自擄人到搜魂台——雲劍主知道你的所為嗎!”
白衣少女微微一動。
她擡起頭,露出蒼白的面容,望着這空無一物的高台。
“這就是搜魂台啊。”她喃喃開口,甚至笑了一下,“總算是見到了。”
雙臂傳來火辣辣的痛感,束縛着她的劍修,似乎想要擰斷她的手臂。
低沉瘆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這小賤人,殺了我的兒子——此帳,我今日必讨還。”
霄漢聞言一怔,随即冷下臉:“這等指控,有證據麼?”
昆吾長老嘶聲道:“我對我兒屍身用了法術,看到了他死前的記憶——是她!是這個賤人,毀我祖山,殺我獨子!”
霄漢擰眉,正在飛快思索,少女卻淡淡一笑。
“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他的記憶,你就該知道,是他要殺我。”她輕聲道,“我隻不過反抗了一下罷了。”
“大膽!”昆吾長老陡然暴吼,“你是什麼東西,你一條賤命憑什麼與我的兒子相比!區區,區區——”
少女卻輕嗤一聲。
“你很奇怪。”她聲音很輕、很虛弱,卻毫無畏懼,“既然知道我能破了你祖傳的邪陣,毀你祖山,為什麼還覺得我不過‘區區’?”
劍修一哽,随即更加暴怒:“本尊今天,就要挖出你的魂魄,撕開你的神識,看看你究竟是什麼妖物!”
他将虛弱的少女一把推到了九層高台之上,自己卻飛身而退,穿過屏障,來到九層高台之外,禦劍而立。
天色刹那間陰雲密布。
無數電光在雲層間湧動,白衣少女被推搡在地,慢慢地擡頭,望着天空。
霄漢瞬間變色:“白!”
體修更加用力地轟擊着屏障,然而劍修卻哈哈大笑起來:“搜魂台底層一旦開啟,便是隻出不進,你難道不知?而最高層開啟後,就算大羅金仙也别想出來!無數代五峰之主用法術加持,審訊五峰罪人的最好方式——天雷拷問,任你是何方妖孽,也要神魂大白于天下!”
霄漢轉頭怒視他,長發在空中無風飄散,神色可怖:“你竟敢——”
昆吾一凜,手中已然利刃出鞘:“真人,我管教金峰弟子,即使是你也無權置喙!”
霄漢怒喝:“她明明是我峰弟子!”
金峰長老不屑嗤笑。
正在此時,一個低沉沙啞、卻柔靡的聲音響起。
“……她是我土峰弟子。”
兩個男修乍然轉頭。
一個穿着極為古闆,頭發一絲不苟地紮起的女修,踩着一艘飛舟,赫然立于空中。
隻看到她的臉,兩個男人便臉色一變。
那是一張美麗到讓人失神的臉。
土峰,韓無言。
霄漢沉聲道:“韓長老,此言何意?”
美麗至極、古闆至極的女修并不回答,隻是幽幽地望向透明屏障之中,雷雲之下的白衣少女。
斜坐在最高台上的白衣少女正好也朝她望來。
兩雙不同模樣,卻同樣美麗的眼睛,遙遙相望。
“我一直在找你。”韓無言輕聲開口,“在看了弟子選拔的影像之後。”
第一道電光,從雲間驟然劈落。
少女渾身一震,原本便被火燎破焦黑的法衣,更加焦黑破爛。
“我想請教一個問題。”韓無言幽然看着少女,“你用幻術迷惑所有人,同時加入五峰時——心裡,所想的是什麼?”
霄漢琥珀色的瞳孔,緩緩瞠大。
昆吾長老,也神色震驚,難以置信地看着韓無言。
被電光劈中,頭上還湧動着更多電光,被困在搜魂台上的少女,安靜地看着她。
然後,緩緩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在想——有何不可?”
韓無言沉默地看着她。
白衣少女容貌妩媚,神色卻清冽。
她揚起的笑容,更是單純而坦然:“五峰的規矩不好,那我就不遵守。”
少女的聲音相當清澈空靈,平靜溫婉。
但她話音剛落,便天地變色!
極為濃厚的黑沉刹那遮蔽了天地,原本是日中時分,卻漆黑如同暗夜。
一種極為可怖的氣息,從雲間傳來。
白衣少女仰起頭,神色有些恍惚。
“那是……”
她慢慢攥緊了拳,從高台上撐起身來。
剛剛一度枯竭的靈力,經過這短暫的調整,又漸漸開始在她經脈中湧動。
突然。
雲層間的電光消失了,九層高台的透明屏障,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然而此刻沒有人有餘力注意。
無形而洶湧的氣浪驟然貫徹于天地之間,兩位長老、一位峰主原本在空中靜止,此刻都搖搖欲墜——
“什麼情況!”昆吾長老大駭,“這是——陰氣?!”
“還有水氣——”霄漢眉頭擰得死緊,“是水之靈氣!怎麼會暴漲到這裡!”
韓無言身體微微搖晃,神色卻最平穩無波。
她微微垂眼,望向下方。
“是水峰。”絕色的美人輕聲道,“巨湖,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