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連在一陣劇痛中醒來。

“我昏迷了多久？”他問。

“十分鐘。”九尾男人坐在他身邊，靠着牆，啃一塊壓縮餅幹。

見霍連盯着那壓縮餅幹看，九尾男人掰下一小塊，遞給霍連，“吃吧，這可是稀罕貨。”

霍連艱難地坐起身，他接過那餅幹，剛想下嘴，猛然想起楚歆的話——

“别人給你的東西不要亂吃。”

霍連拿着那塊餅幹，有些進退兩難。

“不吃？”九尾男也很敞亮，“那還給我。”

霍連僵硬地把餅幹遞給九尾男人。為了打破尴尬，他沒話找話，“那個……能冒昧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你可以叫我福克斯。”九尾男人道，他一邊吃着餅幹，一邊看着角落裡嘗試和紅發少女交談的楚歆，“你呢？你叫什麼？”

“我……”霍連條件反射想說真名，但楚歆的話已經在他的心裡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此時這種子已經生根發芽，破土而出，他随口編了一個假名，“我叫亞倫。”

“你好，亞倫，你的名字很好聽，”福克斯客套完，終于圖窮匕見，“那個女孩，”他悄悄指了指正在把衣物包墊在紅發女孩脖子下的楚歆，“她叫什麼？你們因為什麼才被關到重獄267？”

“我們因為打傷了區長的兒子就被關到這裡了。”霍連回答，“至于她的名字，呃……你自己去問她吧。”

“我明白了，你不敢說。”福克斯使出了拙劣的激将法。

“我确實不敢。”霍連大大方方地承認。

“無論如何，你們是因為無妄之災才被關在這裡。這裡日子不好過，營養劑都是變質的，你們也見識過了。所以你們，”福克斯靠近了些，聲音壓得很低，“想不想越獄?”

“……”這次輪到霍連無語了，“四處都是監控，你就這麼大聲密謀是不是不大好。”

“沒關系，大家天天談論這些。”福克斯雲淡風輕。

霍連附和着笑了兩聲，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天天談論越獄卻不會被懲罰，隻有一種可能，就是監獄的設計者足夠自信，越獄難度也足夠高，以至于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囚犯成功越獄過。

“有人嘗試過越獄嗎？”霍連問。

“有啊。”福克斯大口咀嚼着壓縮餅幹，有碎屑掉在地上，被他用手攏起來再吃掉，“不過，他們都死了。”

一股寒意竄上脊背，霍連用餘光偷偷看了眼楚歆，楚歆又重新接了一杯水，正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給紅發少女。而那少女還是用指尖敲擊着地闆，擡頭呆愣地向上看，像是岸上擱淺的魚。

雖然沒有回應，但是楚歆卻很耐心，她從觸手男那裡打劫來了許多醫療物資，小心地用棉簽蘸着金瘡藥，塗抹在少女裸露地傷口上。

我天哪！霍連暗忖，楚歆怎麼對那紅發女孩那麼耐心，她也是可以很溫柔的嘛。那她怎麼對我這麼粗暴？

一股酸澀從心底湧了上來，霍連感到整顆心都浸在檸檬水裡，他頗有些憤憤不平。

“在聽我說話嗎？”福克斯伸手在霍連看直了的雙眼前揮了揮，“不回答就當你默認了。”

“默認什麼？”霍連問。

“做越獄的同伴，和我結盟吧。”福克斯伸出手。霍連看着眼前着更換了中指的機械手掌，站起身。

“抱歉，這種事情，我沒辦法獨自決定。”霍連道，“你也聽到了，我的主人是那邊那個紫色眼睛的女孩，你可以去問她。”

福克斯仰頭看向霍連。卷發綠眸的少年認真起來，笑意一收，便呈現出一種淩人的冷厲。

也許是他的鼻子和輪廓長得太高挺了。福克斯閱人無數，下了定論。

“好吧，”他也站起身，知道少年的心情不好，也不去逼迫他，“是我疏忽了。”他伸出手，“不握個手嗎？很高興認識你，新人。”

霍連從小被教導社交禮儀，遲鈍一秒，還是伸手與福克斯握了一下。

冰涼而毛糙的觸感一閃而過，在霍連收回手的一刹那，他看見楚歆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兩人的眼神穿越餐桌與走動的人頭對視，霍連頓時站直了身體，汗毛豎起，呼吸都放緩了。

“你好像很緊張。”福克斯嘲笑道，“你很怕她?”

“不。”霍連不假思索地否定，“緊張歸緊張，緊張不等于害怕。”

福克斯搖了搖頭，隻當霍連在嘴硬。

楚歆蹲在精靈身前，她能感受到背後數道灼熱的視線。剛進來就打傷監獄老大，不引起注意是不可能的。隻是，這些目光大多數不懷好意。

還有一個人，正用餘光悄悄打量她，透露一股小心翼翼的感覺，倒是絲毫沒有惡意。

楚歆回頭一看，那人立即把目光移開，裝作無事發生。

是霍連。

以及他身邊那個剛剛救了他的九尾男人。

他們靠牆而坐，鬼鬼祟祟的，似乎正密謀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楚歆回頭，繼續端詳眼前精靈的臉。

這是個少女的輪廓，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已經血肉模糊，皮膚翻卷着，露出潰爛的水泡，發出一股十分沖鼻子的腐肉味道。

據她所知，精靈是十分喜好潔淨的物種，到底遭遇了什麼，讓這精靈變成如此模樣?

僅僅是因為……嗎?不，不至于。這些傷口看起來很新，受傷時期應該不超過一個月。

楚歆用棉簽蘸了一些金瘡藥，輕輕塗抹到精靈手臂的傷口上。

精靈已經麻木到不知道閃躲，金瘡藥塗在裸露的皮肉上，哪怕楚歆的動作再怎麼輕柔，應當也是有些疼的。但是精靈愣是一聲不吭。

痛覺阈值已經高到感覺不到如此微弱的疼痛了嗎？楚歆垂眸，覺得精靈左耳上的銅環十分刺眼。

“疼不疼？”楚歆一邊為精靈抹藥，一邊問。

“别問了，她不會回答的。”福克斯雙手插兜，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他九條尾巴也随着他的動作左搖右擺。他一旁是霍連，霍連低着頭，頂光打在他卷曲的短發上，頭發如同一個小鳥窩，看着很有體積。

“她壓根不會說話，也聽不懂我們這裡的語言。”福克斯慫了慫肩，“金瘡藥沒用，我早就試過了，勸你不要白費力氣。”

見楚歆不說話，隻是冷冷看着他，福克斯嘴角咧出了一個十分開朗風騷的笑容。他腳尖一點地，彎腰，手放在胸前，行了一個相當标準的貴族禮儀：“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我叫福克斯，能冒昧得知這位美麗的小姐的芳名嗎？”

他說話時，九條尾巴炸來，如同孔雀開屏。

他的動作吸引了一點精靈的注意力。

“阿……達……多……”精靈又開始低喃，也許金瘡藥舒緩了她的部分疼痛，她的指尖停止了敲擊，向前蜿蜒了一段距離，握住了楚歆的裙角，碧綠的眼睛終于轉移了方向，她看着楚歆，卻像是透過楚歆看着一個陌生人，楚歆聽見她用沙啞的聲音吟詠着古老的禱告——

“偉大的神明阿達多，請回應我的呼喚……請将我帶回我的家鄉，我願意獻出我所擁有的一切……”這話語中似乎刻印着名為永恒的咒語，裡面蘊含的魔力不亞于她和霍連締結血上的能量。

禱告語一般是有信徒所創，由神明确認的。

如果阿達多這位神明真的存在，那麼要剝奪信徒一切才願意為信徒完成願望的神明，也不見得是什麼正派的神明。楚歆微微走了個神。

這聽起來更像是邪神的禱念詞。她暗忖。

“這位美麗的小姐，請問，我有幸知道您的芳名嗎?”九尾男人也看出了楚歆走神，他微笑着又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