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驚心動魄。穿越之前組織培訓,大家都看過戰亂時的紀錄片。但黑白影像終究沒有親曆者的叙述來得血腥真實。
王治長長吐了一口氣:“亂世人不如太平犬……現在首惡伏誅,剩下的雜兵怎麼處理?這些人手裡都粘過血,放着不管肯定要嘯聚山林,周圍的治安是不要想了。如果要壓制收服,我們初來乍到,人手又少,恐怕不太方便。”
口中說着“不太方便”,王治卻看向了向亮。在座衆人之中,隻有這位特種部隊出身的顧問精通軍事,在穿越之前的職能劃分中,理所當然拿走了軍事問題的建議權與一線指揮權。雖然穿越團隊名義上隻是為沐晨提供保衛與咨詢,最終決定必須完全尊重沐先生意見,但現在臨機處置,卻非要向亮做判斷不可。
向亮沉吟片刻,果然開了口。
“我們必須掌握主動權。”他從容道:“兵貴神速。現在侯榮在城中的軍力被一掃而空,等于是短暫的出現了一個權力的真空。一旦主将暴死的消息傳出,下面的雜兵立刻就會大亂失序,乃至于四散劫掠。趁着現在例外音信未通,必須立刻出手控制部隊掃清餘孽,順便收攏巴陵城裡所有被驅趕服役的百姓,初步建立起我們對此地的統治。”
王治沒有說話,倒是地理學顧問劉恒皺起了眉:”這個年代生産力極其落後,一旦離開人類聚集點,野外幾乎完全是沒有開發的原始叢林。這種情況下,外出人員如何辨識方位?我們可沒有衛星導航。“
“讓俘虜帶路。”向亮俨然已有成算:“借鑒那個杜姓少年的法子,帶幾桶酒水食物去犒勞監工的雜軍,就說是上面的命令,讓他們吃飽喝足以後交接崗位,領到山下再動手繳械。如果實在不行,酒水裡面摻一點麻醉藥物,學學水浒傳也不錯。”
他看了一眼舒白。舒醫生微微一怔,隻能無奈點頭:“臨床麻醉藥基本沒有口服的,但我帶了幾瓶酮類強效麻醉劑,專供大型動物的……”
既然醫生做此答複,這個方案的可行度也就大有保證。于是沐晨毫不猶豫,拍闆通過了這個決策。隻不過向亮起草好命令之後,沐晨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添上了一句話:
“——允許采用一切必要手段。”
當然,從事後的狀況來看,沐晨是大大的過慮了。如穿越之前專家們所預測的,南北朝亂世的流兵盡管殘忍兇暴,本質上卻也隻是一群脫産之後被嚴酷壓榨、一日未必能吃上一頓飯的可憐農民。既沒有所謂的軍事素養,更談不上什麼戰場警覺,看到酒食之後忘乎所以興奮若狂,盡數撲上來大吃大嚼,再順理成章的全部中招——散落在巴陵城邊的幾百散兵,要麼被帶入城中繳械拘捕,要麼被藥物放翻繳械拘捕。就算繳械中有幾個刺頭要龇牙咧嘴,一擡頭看到護衛的特種兵後也立刻趴下,連屁都生怕多放了一個——這些兵卒長期營養不良,平均還不到一米五。從現代精選而來的特種兵往前一站,那簡直就是碾壓級的差距。眼瞧着少說九尺來高的壯漢在自己面前橫刀立馬,哪怕是殺人如麻的兵痞都有些腿麻。他們認不出壯漢身上花色怪異的衣服,卻認得出壯漢腰間閃閃寒光的匕首。
不過,收攏散兵的過程還是出了一點波折——倒不是亂兵的反抗超乎了預料,而是中古亂世的殘忍終于破了現代人的防。按照原定計劃,舒白舒醫生帶着一支分隊到河邊搜捕監視漁民勞動的兵卒。繳械完畢之後,他們讓俘虜出面喊話,将水中瑟瑟發抖的漁民全部叫了上來。等到這些被奴役的可憐人蹒跚着爬上岸,舒白隻看了一眼,登時臉色鐵青。
——這些漁民黝黑的大腿以下,已經因為長久浸水而處處潰爛,傷口浮腫處甚至能看到蠕動的蛆蟲。
雖然他臨床見過不少險惡的症狀,但從來沒有如此猙獰而又惡心的情景。
舒白深深吸氣,好容易才忍耐下來,沒有轉頭叫軍哥們賞亂兵一梭子——或者直接嘔吐出來。他從醫療箱裡取出繃帶酒精和止痛噴霧,就地給漁民做一點簡單的處理。那些可憐人被亂兵淩虐已久,隻敢跪伏在地一動不動,任由舒醫生在在自己身上施為。等到包裹完畢之後,有幾個漁民才覺得痛楚稍減,忍不住伸手小心撫摸腿上白布。其中白胡子蒼蒼的一個老人突然搶出,對地哐哐磕頭,幾裡哇啦說了一大堆的話。
舒白剛剛收好箱子,聽到這堆完全不明所以——雖然系統自帶福利,讓他們穿越之後就能與古人自如溝通;但這畢竟是虐戀情深火葬場,不是鄉土種田逆襲文,所以方言功能需要額外用積分兌換。現在劈面倒來一籮筐的江南方言,舒白隻覺一頭霧水,隻能回頭讓俘虜過來翻譯。經過雙方艱難溝通,舒白才勉強猜出了老人的意思——老人說江心的漁船裡還有不少難得的好魚,往日裡他們都是偷偷放掉不願交給監工,今天情願獻出,希望大人們不要嫌棄……
明白這個意思之後,舒白默然良久。他本來要開口推辭,讓漁民将漁獲全部帶走;但細想片刻之後,還是麻煩小分隊将木船劃來,在裡面選了一條最小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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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魚完全改變了舒白的立場。原本舒醫生醫者仁心,實在不願意親手葬送他人的性命。但這一趟他大受刺激,立即意識到聖母之仁純粹是助纣為虐,轉變為了最堅定的死刑派。
因此,在晚飯前臨時召開的全體會議上,處決侯榮等人的動議毫無意外地被全票通過。決議宣讀之後,舒白在會議上提到了他在江邊的見聞,在座諸位想到了今天的遭遇,各自都有些黯然。
或許是為了提振一下氣氛,在開始下一議程之前,向亮扭頭向舒白打聽:“舒醫生,你撿了一條什麼魚來啊?”
舒白勉強一笑:“我是随便一抓,哪裡知道抓了什麼。不過那條魚确實有些奇怪,長得雖然小,卻胖嘟嘟的很可愛,我還拍了一張照片呢——不過可惜了,這麼可愛一條魚,今天就得成晚飯了……”
說着他摸出手機滑開了屏幕,将魚的照片展示給在場各位。當然動植物領域大家都是門外漢,于是紛紛望向了坐在長桌對面的植物動物農學三料博士,劉銘劉大顧問。劉顧問矜持一笑,起身随意看了一眼。
——然後他猛地踢翻闆凳,連滾帶爬向廚房方位狂奔:
“我草!那他媽是幼年白鳍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