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酽,一輪天上月,灑落點點碎光,伴随着忽明忽暗的燭火,客舍輕薄的窗紙上映出一道倩影,曲線玲珑柔軟,玉骨天成。和風細細,倩影一動,擡手推開了軒窗。
入眼處是一棵參天的銀杏樹,落葉堆積了幾層,鋪滿客舍外通行的道路。偶有野貓輕快地跳過,發出綿軟叫聲。
胡明心眉頭微蹙,心中有些不滿她娘非讓她大夏天來上香。山中不能用冰不說,蚊蟲還多如牛毛。玉白的手背處被咬上一口便鼓起大包,癢得厲害,漲起來微疼。
偏偏越撮越紅,怎麼也弄不掉,當下心情就不太好。
“春意!為什麼蚊蟲不熏幹淨?”
丫鬟春意聞聲,溜着小碎步低頭到窗前認錯。“姑娘息怒,奴婢這便去找人再來熏。”
“息怒?我都被咬了!”
“姑娘恕罪。”
春意雙膝直愣愣跪在石階上,發出清悶的響聲。怯生生擡起頭,胡明心一雙水眸盛滿了惱意,隻因面相太過瑰麗,才削減了幾分。鼻尖小巧,口若含丹,烏黑的發絲散落幾绺,在這夜色中比天上月還動人。
她趕緊避開視線,沒敢繼續看。
胡明心瞥了眼小丫鬟的膝蓋,擺擺手讓人下去。
春意起身後頓了頓。“姑娘,雖然已經入夏,但夜裡寒涼,還是關上窗早些睡吧。”
胡明心聞言,扭過頭,直接趴在窗框上,上半身全處在風口中。雖然春意沒表現出來,但她知道表面上說怕她着涼想關窗,實際上是覺得她麻煩,開窗活該被咬吧?
未等春意再勸,窗棂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姑娘,家中傳信有急事召您回府。”
趁夜出行,飛來峰山道間,一輛紫檀木制成的馬車快速行走于土路上,胡明心被晃得面色發青,推了推春意,她順勢朝外道了句。“還請慢些,姑娘身子金貴,經不得如此颠簸。”
山林内蟬鳴聲一片,頑石後有銀光閃過,不知車夫聽沒聽清,車輛驟然經曆一個大的起伏。
馬匹的嘶鳴與少女的尖叫同時響起,胡明心霜雪似的額頭磕碰到紫檀木上青紫一片,皓腕也因把着車座,扭了一下,腫得老高,加上手背的紅包,整隻手都沒好地方。
她有些坐不住了,眉目一擰。春意怕挨罵先一步掀開湘妃色轎簾,磨刀霍霍向車夫。
對此行為,她閉了閉眼,準備歇息,不料轎外卻忽然傳來春意發抖的聲音。
“姑…姑娘。”
胡明心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到底什麼事情又煩她?不耐煩地掀開轎簾,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湧入鼻腔,胡明心身體微微瑟縮了一下,面色慘白。
眼前的血迹蔓延至紫檀木内,顔色紅得發黑,轎夫瞪着眼睛,心口處一支箭矢穿胸而過。
四下望去,滿地的屍骸混合着泥土,與馬匹倒在一起。像是一場盛大又危險的祭祀。
她帶出來的侍衛加上車夫足足有十三人,竟然已全部斃命!
看不見的角落冒出一個又一個黑衣人,身形高大,腳步聲微不可聞,在夜間形同鬼魅。
她渾身顫栗,險些站不住腳。強忍着害怕道:“你···你們想要錢···都拿走。”
黑衣人未回答,刀光在夜色下亮得晃眼。
恍惚間,破空聲襲來,春意吓得再次尖叫,她隻覺得被拽了下,黑影籠罩,身子正好擋在鋒利的刀刃下。
胡明心來不及反應,閉緊了眼,眼角溢出生理性淚水。
下一刻,隻聽刀劍相交的金戈聲響起,細腰被人一把摟住,一道溫熱的液體噴濺在臉上。耳邊是粗喘的呼吸和充滿怒意的聲音,低沉而冷冽。“叛主,該死!”
緩緩睜開一隻眼,隻來得及看見剛才還活生生的春意,瞪着不甘的雙眼,墜下了車垣。腳底蓦地懸空,來人夾帶着她穿梭在林間的枝頭。
結實的手臂攬住她的腰,此刻腳下離地面足有兩三個人那麼高,身後黑衣人窮追不舍,竹葉輕顫,人影飛過。
胃裡翻江倒海,要不是本能的求生欲使她保持清醒,估計會淩空吐在下面。她側過臉,視線模糊,緩了好一會兒勁,才看清救自己的人。
來人生得高大,穿着深灰色侍衛服,輪廓清晰硬朗,一雙眸子晦暗難懂,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跳躍間肌肉繃緊,勒得她腹部跟着一縮。
“你···咳咳···”是家中侍衛嗎?
她想問一句,但一開口,因快速跑動引起的風便灌進嘴裡,嗆得她涕淚橫流,眼尾和鼻尖頓時就紅了。
“别說話。”男人開了口,嗓音帶着明顯的疲倦。這時她才注意到,男人身上有股兒煙火的味道。
想起在廟宇時侍衛說急事,她心下一驚,他···是從家中趕過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