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慢慢睜開了雙眼。
深濃的黑暗退去,隻見晴空萬裡,碧透高遠,四周山水靈秀,草長莺飛。
扶玉一時怔住,這裡的景色她再熟悉不過,因為這裡是祈靈山,她自小長大的地方。
可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明明在青螺山,和師兄師姐還有雲邪在一起,怎會一瞬間就回到了祈靈山?
難道是因為那張畫卷?竟能瞬間将人傳送到千裡之外的地方嗎?
扶玉心中否定,這絕無可能。世上唯有聖者能夠如此,眼前的一切必是幻境。
可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幻境,又要如何打破,扶玉卻是無從得知。
在原地踟蹰半晌,扶玉握緊腰間的烏金短棒,擡腿向着熟悉的山徑走去。
雖然身處幻境,但眼前的山草花木與記憶中一般無二,便連草木中傳來的味道也幾乎一模一樣。
這讓扶玉不禁有些心緒起伏,她離開祈靈山已有半年之久,平日裡不曾察覺,眼下再見舊景,竟不知自己是如此地思念祈靈山。
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果然走不多時,便見松竹交映,蒼翠幽靜中,坐落着幾間雅緻的竹屋。
扶玉大步上前,站在門前遲疑地喚了幾聲。
“師父———”“師姐———”“師兄———”
喚了幾遍,皆無人應。
猶豫片刻,扶玉一隻手握緊烏金短棒,一隻手按在了門上,推門而入。
竹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仿佛是塵封許久,驟一打開,無數浮塵在日光中起起伏伏。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落滿灰塵的案桌以及案桌上的三個木質靈牌,牌上朱筆醒目異常,一字一字,仿佛泣血落成。
恩師秋陽之靈位。
先兄季言洲之靈位。
先姊江淩煙之靈位。
而令她更為驚駭的是,靈牌紙上的朱字竟然是她的筆迹!
扶玉心口處驟然劇痛無比,她面色蒼白,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無法站穩。
不可能,這是假的!這是幻境!
她迅速低下頭,不敢再多看一眼,轉身跌跌撞撞地跑出竹屋。她慌不擇路,也不知跑向了哪裡,等稍稍有些冷靜了,擡頭往四周一看,發現自己身處竹林中,而穿過這片竹林,便是平日裡師父遠眺山景的斷崖。
她幾乎是逃一般地向前奔去,可等她出了竹林,卻又被眼前景象震在原地。
在那方離她不過一丈遠近的斷崖上,赫然立着一塊半人高的墓碑,碑上朱字異常醒目———亡夫雲邪之墓。
碑上朱字依然是她的筆迹。
扶玉隻覺得驚恐萬分,她想拔腿狂奔,可雙腿卻仿佛生根了般,竟是動也不能動。
這是幻境!不要相信!決不能被幻境所迷惑!
扶玉閉着眼,不斷地在心中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被眼前幻境欺騙。
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那聲音竟莫名的熟悉。
“九百年已逝,你終于回來了。”
扶玉聞聲神情愕然,她緩緩擡起頭,隻見墓碑旁立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負黑色長劍,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滿頭長發銀白如雪,而五官相貌竟是與扶玉一模一樣。
扶玉呆愣原地,眼前女子雖與她面容相似,可氣質卻截然不同。那女子強大穩重,讓人忍不住心生依靠;五官分明與她相同,可不知為何竟顯出驚人的美麗來。
“你是誰?”扶玉脫口問道。
“我,即是你。”白衣女子輕歎一聲,神情哀傷,緩緩道,“我是你留下來的一縷殘魂,替你守着祈靈山。九百年了,你終于放下了嗎。”
扶玉聲音有些發顫:“放下什麼?你究竟在說什麼,我不明白……我明明隻出山半年,哪裡來的九百年。眼前不過是個幻境,我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話。”
幻境二字仿佛是一顆定心丸,讓扶玉強自鎮定下來,擡眼直視着白衣女子。
也許,這個白衣女子便是破除幻境的關鍵。
白衣女子卻是淡淡開口:“你如今倒是與從前一樣,若是選擇了忘記一切,又何必再回來?我以為你回來,是你已經接受所有的一切,接受你早已孤獨一人。”
扶玉身體一震,心口仿若刀割,但她仍是緊握着雙拳望着白衣女子,目光絲毫不退。
白衣女子說話的聲音依然平淡,可此時卻忽然夾雜着濃烈的悲傷。
“師父師兄為救你而死,師姐陪了你十年,最終還是追随師兄而去。”
“你胡說!”扶玉猛地拔高了聲音,“絕不可能!”
白衣女子目光平靜,并不被扶玉的聲音所擾,仍是繼續道:“雲邪本已與你相守百年,可那一日,你二人不巧分開,雲邪是魅的身份暴露,死于劍宗、缥缈山、九玄道門三大門派的圍攻之中。幾日後你回來,卻四處找不見雲邪。在得知三大門派剿殺了一隻魅後,你瘋了般提劍闖入三大門派,可最終卻隻拼湊出一具殘骨。你不明白,為何那一日離開之後你與雲邪竟成永别;為何那些你曾經相助過的人,轉過頭卻殺了這世上你最愛的人。可你仍無法對他們做什麼,甚至替雲邪報仇也做不到,隻因你是———”
最後的字眼忽然無法聽清,仿佛被什麼刻意幹擾,然而此時的扶玉也無暇去辨清。
白衣女子一字一字叙述而出,奪去了扶玉所有的注意力,那些話語冷酷而又殘忍。縱使扶玉不信這些事已經發生,可她卻突然恐懼,因為她忽然明白,這些事極有可能在往後發生。
“愛你的人,你愛的人,皆離你而去———”
話語落在耳邊,回蕩在腦海,猶如跗骨詛咒,即将跟随她一生一世。
扶玉隻覺天旋地轉,身體搖搖欲墜,半晌,她才顫抖着反駁:“我不信!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說什麼九百年,哪裡會有人活那樣久……”
白衣女子神情悲哀,她忽地歎了口氣:“你,還沒有記起來嗎?你是———”
耳邊忽然什麼也聽不見,所有的聲音似乎瞬間消失,天地靜谧無聲,扶玉隻見白衣女子的嘴唇上下開合,卻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足有盞茶功夫,才有嘈雜的聲音潮水一般湧來,她再次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她從沒想過,自己的聲音竟能冷酷至此。
“你不是沒有察覺的,不是嗎?否則,你又怎會再次回來祈靈山。我日日在此等你回來,九百個春秋,千萬個朝暮,我等了很久很久,終于你回來了,可你為何還不願面對?你一日不釋懷,終有一日會成為這天地的劫難。每個人皆有他的命數,即便是你,也改變不得。師父、師兄師姐、雲邪,他們已經不在了,你為何不願放下一切,去結識新的友人、愛人,重新開始?”
她望着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白衣女子,無端地生出了恨意,聽她說完最後一句話,隻輕輕地道:“胡說八道,他們明明活得好好的。什麼命數,我通通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