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今日是夏至,天熱得不行,揮扇都難消煩悶。已近酉時,太陽卻完全沒有要落山的迹象。
俞毅提溜着竹籃走進花月樓,尋了一圈人,不見自家先生。連近日來跟先生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秦公子也不見蹤影。
時辰還早,花月樓裡客人還不多。跑堂小周認得俞毅,上來招呼他:“找你家先生?他今日沒來呀。”
俞毅撓了撓頭,道:“奇怪,今天出門前他說晚上跟朋友在這兒喝酒,還沒來?”
夏至這天,虎丘有個廟會,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還有不少遊走四方的雜技藝人賣藝。岑樂素來愛淘些小玩意,而且張府那位秦公子也喜歡湊熱鬧,二人就相約一同去了。岑樂最怕熱了,這個天氣還去逛廟會,令俞毅偷笑着感慨了一番。
俞毅四下張望,又道:“怎麼沒瞧見你家林掌櫃?”
小周支支吾吾,道:“先生忙着呢。哎,你家先生不在,但是他的朋友已經在了。”
說完,他指了指窗下桌邊,獨自坐着的一人。
俞毅定睛一瞧,果然,那是幾日來跟岑樂走得挺近的孟公子。太倉來的這位孟公子,性子比岑樂還慢,長相、氣質實在有點泯然衆人,不怪俞毅沒認出來啊……
孟科晃晃空了的茶壺,剛準備喊小二來換一壺茶,一擡頭就看見了俞毅。
“孟公子,您見着我家先生沒?”
孟科歎道:“小寶看雜耍看得來勁,死活不肯走,思狂和岑先生還陪着他在廟會呢。我是站不動了,隻好先回來了。”
他發現俞毅身後還着一少年,比他小一點,十四五歲的樣子。
“這位是?”
俞毅将手裡的竹籃放在桌上,拿開上面遮着的一塊濕布,露出下面粒粒飽滿、顆顆紅得發黑的楊梅。
“他說他叫宋新舟,父親跟先生是故交,特地從常熟來找先生。正巧我剛打烊,于是就帶他過來了。”
那少年道:“這個時節,楊梅最好。我娘讓我給送點給先生嘗嘗。”
他說話細聲細氣的,舉止斯文,應該是個讀過書的孩子。
常熟離蘇州不遠,不過特意為了一籃子楊梅跑一趟,似乎也不合情理。
孟科道:“岑先生就快回來了,你們先坐吧。”
他對小周招招手,小周跑過來問道:“爺有什麼吩咐?”
“來兩碗酒釀圓子,我請客,給兩位小兄弟解解暑。”
“好咧。”
“聽岑兄說花月樓的鹵牛肉滋味最好,給我切個半斤吧。”
小周聞言面露難色,小心翼翼說道:“牛肉今兒正好賣完了,要不您試試别的,我們店裡的糖藕也不錯。”
“賣完了?”俞毅道,“晚市還沒開始,就賣完了?”
小周答不上話來,五官都擰成了一團。孟科見他為難,連忙道:“糖藕也好,我喜歡,麻煩小二你來一碟。”
望着小周的背影,俞毅心下生疑。在後廚門口,他拉住小周,悄聲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跟我說說呢?”
小周苦着臉道:“就你,能幫得上什麼忙?”
“我不行,還有我家先生。上次我爹欠天元賭坊一大筆銀子,還是他替我擺平的呢!”
思量了好一會兒,小周想到岑先生跟林掌櫃素來親近,終于下定決心。他伏在俞毅耳旁,小聲道:“其實,不是牛肉賣完了,而是大師傅這幾天根本沒鹵。”
“為何呀?”
“因為鹵水不見了。”
前天一大早,夥計進廚房打掃的時候,就發現鹵水連鍋整個不見了。鹵牛肉用的鹵水,都是長久小火滿炖,積累下來的精華。一時半夥,師傅根本調制不出一樣的味道。林疊怕砸花月樓的招牌,所以這幾日都讓小周謊稱牛肉賣完了。
俞毅聽完更加疑惑了,要是偷的是牛肉還說得過去,誰會專門來偷鹵水,難不成是同行?蘇州城裡有名的酒樓不少,花月樓開了幾十年,生意興隆、盛名在外,沒聽說過跟别家有過節呀。
他還沒想明白,小周說自己得招呼生意,讓他别占着道,礙事。
俞毅回到大堂,三兩口吃完了酒釀圓子。
三人等了兩刻,岑樂和秦思狂還是沒有回來。宋新舟一直伸長了脖子朝外張望。
俞毅也想跟岑樂說鹵水的事,左等右等人還不來,不禁道:“先生他們難不成一定要等天黑才會回來……”
孟科見他倆好像都挺着急的,提議道:“要不我帶你們去尋尋人?”
兩個少年直點頭,俞毅請小周替他們收好楊梅,最好是冰鎮一下。
日頭已然西斜,天色依然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