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樂和宋新舟回到集賢樓時不過酉時二刻,天還沒黑。二人剛從後門進來,就看見東邊樓上亮了燈。時辰還早呢,所以這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四隻眼睛一齊望向樓上那片光亮。
此時,旗風從東院跑出來,興高采烈地喊道:“岑先生,您二位回來了,太倉的羊肉面比起蘇州如何?”
岑樂笑道:“各有千秋,”他頓了頓,“我方才好像在路上瞧見了三少。”
“是。小少爺回來了,在飯堂跟九爺說話,郭爺、二少、二姑娘都在。先生可要一同話話家常?他要是見到您,定然喜出望外。”
岑樂笑笑,手一抖打開了折扇。
一旁的宋新舟輕輕皺了下眉,動作很小,其他二人都未察覺。
岑樂幽幽道:“在下一個外人,合适嗎?”
他聲音低沉,語調緩慢。但宋新舟從中聽出了一絲笑意。他眨了眨眼,觀察着岑樂的面色。
旗風愣了下,趕緊道:“時辰還早,要不二位先回房休息。正巧杭州的錢掌櫃送來了今年第一批秋茶,小的給您沏上一壺。等小少爺空了,我請他來見先生。”
“那就有勞了。”
一進客房,宋新舟立馬道:“先生,侄兒覺得有些古怪。”
“嗯?”岑樂撩起衣衫下擺在椅子上坐下,“哪裡古怪?”
“方才亮燈的那間屋子……”
話沒說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旗風手捧茶托,裡面是茶壺和點心。
“點心是下午廚房剛做的,二位嘗嘗。茶水若是涼了,随時喚小的來換。”
岑樂點頭道:“多謝小兄弟。”
阖上門,宋新舟折回去岑樂身旁,小聲道:“小侄在集賢樓住了幾日,晚上從未見那間房裡亮過燈。”
“那又如何?”
“沒亮過燈可見這幾日裡面沒有人住。”
“興許是有人在打掃。”
“我記得記得前天金老先生命人打掃時提了一句,将兩位少爺的房間一同清掃幹淨。玉公子住二樓,所以另外那間應該是韓三少的屋子。但是剛才那位名叫旗風小厮卻說三少在飯堂。那樓上又是誰?”
“你覺得會是何人,在做何事?”
“難不成是賊人?”
岑樂失笑:“哪有賊人傍晚上門行竊,進了屋還點燈的。”
此言有理,宋新舟低下頭沉思,自言自語道:“會不會是在尋找某件東西?”
岑樂露出些許贊許之色。小兒聰明過人,難怪宋夫人都拿他沒辦法。可惜他再機靈,領悟力再強,對江湖事那是一竅不通。太倉城裡,哪有人敢在韓九爺頭上造次!就算是命根子丢了,也萬萬不敢找上集賢樓呀。
“旗風說除了三少,其他人也都在飯堂。假使他撒謊,确有别人在二樓,可身為主人家,沒有必要偷偷摸摸的呀。”
岑樂怔了下,道:“你為何認為他在撒謊?”
“在院子裡,他提及羊肉面,還請先生入内話家常,是想轉移您的注意。而當您回應時,他又改口讓我倆回房休息,還說到了新茶。先生喜歡喝茶,人盡皆知,他其實不樂意你去飯堂。所以我想其中一定有事隐瞞。”
宋新舟忽的拍了下手,似乎想通了。
“我明白了,樓上隻是障眼法,關鍵不在亮燈之處,而是在旗風來的地方!”
“你說的是東院?”
秦思狂的書房就在東院,裡面擺了不少好東西。韓青岚不喜舞文弄墨,家中都沒有他的書房。而玉公子的書房足有兩間房,他所藏的字畫玉器琳琅滿目,這幾日讓宋新舟大開眼見。其中有幅鄭思肖的墨蘭圖,竟然隻花了區區一兩就買了回來,真叫人豔羨。
想到書房裡的珍寶,宋新舟急了。
“那小厮不會串通了外人,監守自盜吧?”
韓碧筳的口氣着實吓到了小厮。小樓和旗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弄不明白二姑娘為何面色驟變,難道害怕那位程公子不成。
“你說的程公子,可是揚州的程持?”
衆人都察覺出她的異樣,其中屬秦思狂最納悶。要是岑樂在場,聽到這個名字瞬間失色是情有可原,碧筳為何如此驚訝?
孟科站起了身,怯生生地說道:“我想……我還是回避一下吧。”
這下,連韓九爺、郭北辰都瞧不明白小輩們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畢竟,今年二月初五,揚州的鬼市上的事,在場衆人裡隻有韓碧筳和孟科知曉。他倆之所以驚慌是因為兩人曾經戲弄過程持。當日,韓青岚急于尋回南局丢失的最後一匹庫錦。孟科和老伯設了一個局,用一塊斷玉诓騙程持,韓青岚借機施以援手,取信于程持。程持若是在席上見到孟科,那日的事可不就穿幫了!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眼看已經近在咫尺。
韓碧筳一個閃身來到秦思狂身旁,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
最後一個字将将說完,韓青岚和程持已經出現在視野中。飯堂沒有後門,孟科想走也走不了。
秦思狂還在品味妹妹剛剛說的那番話是何含義,突然手裡被塞了個杯子,腰間遭人推了一把。對方使足了勁,他毫無防備,一下被推到門前,腳下叫門檻一絆,差點兒摔了出去。
韓青岚已經看見了飯堂裡的孟科,如遭雷擊。
他明明已命人傳過話,為何這一刻孟科還是出現在了樓裡?
孟科和韓碧筳同時端詳他的臉色——精彩,真精彩。就好像晴雨天裡,金烏躲在層層烏雲後散發光芒,呈現出五光十色的黝黑啊。
值得慶幸的是,程持的心神完全放在踉踉跄跄的玉公子身上,并沒注意到後方的孟科。
秦思狂穩住腳步,看了眼手裡的杯子,再看看韓碧筳,刹那間理解了她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