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西首離白雲庵不遠處有一地,名為剪雲山莊。山莊的主人姓田,祖上就是徽州大賈,家累千金。後來田家在石人峰山上建了個宅子,坐看雲卷雲舒。
黃山文人多,剪雲山莊常邀名仕做客。有山有水,有雲有石,有詩有酒,豈不快哉!
“還有呢?”
“莊主田瀾深居簡出,甚少露面,連我二哥這樣交友遍天下的人都跟他沒什麼情誼。據天機堂回報,白曲五月十二上了黃山後就再也沒露過面。白雲庵的師太也說,曾有一位相貌俊逸的男子到庵中遊覽過。”
豔陽下,茶棚裡,韓青岚喝完茶,舉着空碗給自己扇風。反觀一向怕熱的岑樂先生氣定神閑,仿佛全然沒有覺得酷暑難耐。
歙縣縣城十分熱鬧,隻是烈日當空,街上行人也不多。
“看來白曲極有可能就在剪雲山莊。”
“剪雲山莊地勢險要,主人非請的話,外人很難進去。”
“岑先生是否認識田瀾?”
田瀾愛好結交文士,腰纏萬貫。這樣有錢有閑的人往往愛好古玩字畫,說不定跟“當鋪”做過生意。
岑樂但笑不語,韓青岚捕捉到了他笑容中的一絲不可捉摸。
“先生好像知道些事兒。”
“昨日我不是叫你打聽歙縣的古玩鋪子嗎,可有結果?”
“方圓百裡共有三家比較大的古玩鋪,最有名氣的一家是‘五梅齋’,就在黟縣,離此地不遠。”
五梅齋的掌櫃名叫羅弦,徽州人氏,祖上三代都是做的這門生意。盡管他年紀很輕,但家學淵源,在歙縣有不小的聲望。文人世家不僅時常光顧他的店鋪,還常常請他進府賞畫鑒寶。說來也巧,羅弦跟脂香閣的溫四公子也有點交情。
溫詢詢的三姑父是甯國府萬方錢鋪的李掌櫃,四公子爺常居于徽、歙兩地。像他這般愛附庸風雅之人,熟識羅弦也不奇怪。岑樂和韓青岚在來的路上已經得到消息,溫詢詢就在徽州。韓青岚曾提議要不要先去拜訪一趟,岑樂的答複是人家想見的不是他們,去了也無用。
夏日炎炎,二人已經在茶棚裡坐了半個多時辰。韓青岚猜到是等人。在聒噪的蟬鳴聲裡,他漸漸感覺到背上的衣服濕了。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人終于到了。伴随一聲嘶鳴,一身着黑色短打的男子停下馬,将一個木盒交給了岑樂。
原來是“當鋪”的摺貨,特地來給岑先生送貨物。
東西已經到了手,岑樂笑吟吟地擱下茶錢,招呼韓青岚走人。
二人策馬奔馳,傍晚來到了黃山西首山腳下的黟縣。此地依山傍水,比歙縣更加甯靜。這裡有不少富庶的徽商家族,青磚小瓦馬頭牆,充滿山水靈氣,擡頭還能見到黃山綿延的峰巒,令人恍若置身桃花源。
韓青岚找了個書生問五梅齋何在,對方答沿着河邊石闆路,走過兩座石橋便是。書生還說了,五梅齋是老字号,掌櫃做人厚道,學識淵博。他還不忘叮囑二人,要去得趕緊,太陽落山鋪子就要打烊了。
岑樂一點也不着急,他在縣城裡轉悠了好久,尋了一處推窗就能望見山峰的客棧。
韓青岚好生奇怪。岑樂顯然是想以文玩投石問路,若得五梅齋羅弦引薦,就可前往剪雲山莊一探究竟;奇怪的是他怎麼如此定心。
岑樂隻說稍安勿躁,他們趕了幾日路,應該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才是。
第二天一大清早,岑樂買了兩個熱乎乎的燒餅,又拉着韓青岚找了家成衣鋪,說要給他置辦身新衣裳,換個行頭。
韓青岚在銅鏡裡看見自己的打扮時,臉都綠了。
頭頂梳了雙髻,原本白皙的面頰上抹了胭脂,甚至在眼尾也點了點,紅撲撲的十分可人。冷峻少年轉眼成了稚嫩書童。
岑樂笑得直不起腰來,不得不開扇掩面。韓青岚這才注意到,扇子挂了一個桃花玉墜,今日之前可沒有見過。看來“當鋪”摺貨給他的就是此物。難道田瀾喜歡此種小玩意,岑樂想借此物引他上鈎……
先生和書童在白牆青瓦、水鄉綠野間遊走。又過了一日,當兩人第三次路過五梅齋時,一名二十來歲的男子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深深一揖。
岑樂收起折扇,笑道:“公子有何指教?”
這人自然是羅弦,他将兩人請進鋪子,奉了茶。客氣了幾句,羅弦便問到了岑樂的桃花扇墜。
這枚玉墜僅有銅錢大小,雕琢成千瓣桃紅,像桃花一樣俏麗粉嫩。玉通常是白玉、碧玉,粉色的玉實在罕見。
岑樂說玉墜是從一位西域商人手裡買來的,花了他整整八十兩紋銀。
羅弦直截了當問他可有興趣做筆生意。
岑樂故作驚訝:“此話怎講?”
羅弦道:“不瞞您說,剪雲山莊的田老爺生平最愛桃花。這塊玉墜您若是肯割愛,最少能掙二百兩。我是生意人,這樁買賣若成,我也能得到一筆賞銀,皆大歡喜。”
“掌櫃如此坦白,不怕在下自個兒去談生意,你就沒了賞銀呐!”
羅弦笑道:“先生一看就是外地來的。您有所不知,田老爺的府邸在山巅雲霧缭繞之處,故名剪雲山莊,一般人可上不去。”
見岑樂半信半疑,羅弦又道:“您若是信不過我,城裡盡可打聽,我家曾祖就經營這五梅齋,六十餘年了,斷然不會诓騙先生。”
“那如何才能見到那位田老爺?”
“您要是沒什麼要緊事,就在城裡多待幾日。我代為傳個話,最遲後天,自會有人來帶您上山。”
“一來一去需幾日?”
“最快三天。”
岑樂面露難色:“三天加上兩天就是五天。在下還有事在身,待不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