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得空向公子緻歉,你遠道而來,我卻不曾出門相迎,望公子海涵!”
“四公子不必内疚,秦某也是來得匆忙,”秦思狂歎了口氣,“說來也怪,五月初一的請柬,竟然在五月最後一天才送到集賢樓。要不是我有事在太倉耽擱了幾日,就錯過今日之宴了呀。若是就此違了大掌櫃的一番心意,秦某真是萬死不能贖罪。按說一封信函,從曆城送到太倉,怎麼都無需月餘。依四公子之見呢?”
旁人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溫詢詢對他這番陰陽怪氣可是太明白了。
溫四公子也不生氣,淡淡道:“假如有幸和玉公子結親,那是脂香閣的福氣。不過我怎麼聽說,公子已經與揚州的程家大少文定厥祥了。”
“哦,竟有此種流言?那煩請四公子趕緊去趟揚州,把程公子請來問問清楚。”
四目相對,誰也不願先移開目光,仿佛那樣就落入了下風。
羅弦有話要與溫詢詢說,等了半響兩人還在鬥嘴,他忍不住喚了一聲:“溫兄。”
秦思狂瞥了他一眼,識相地道:“二位既然有話要說,秦某就不打攪了。”
目送秦思狂離去,羅弦道:“集賢樓玉公子……溫兄對他來赴宴似乎不太高興。”
溫詢詢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先前想跟我說的是何事?”
斟酌一番後,羅弦沉聲道:“世伯的字帖,恐有蹊跷。”
那日,岑樂同意了羅弦的提議,把桃花扇墜交給了他,然後便離開了。可是他兩次走出五梅齋都再度折返,欲言又止的模樣令人生疑。羅弦勸慰他,倘若還有什麼顧慮不妨直言。
岑樂吞吞吐吐地表示,倒不是扇墜的事,而是關于羅弦提到的《江州帖》。
岑樂告訴羅弦,自己乃是蘇州春泰布莊的賬房先生。他在蘇州有位張姓好友,聲稱自己收藏了《江州帖》,自己還親眼見過一次。天下不可能有兩本真迹,一定有一本是假的。
羅弦将蘇州來的商人提到另有一本《江州帖》之事告知溫詢詢。上個月李冬青請他鑒别過字帖,字裡行間并無不妥。但是方才賞帖之時,安夫子神色古怪,讓他心裡打鼓,莫非自己看走了眼。還是說,真迹在這幾日被調了包?
然而溫詢詢聽完之後,在乎的顯然不是字帖的真假。
“那位蘇州來的商人,是不是姓岑?”
羅弦啞然:“溫兄如何得知?”
“他人在何處?”
“岑先生随我一道來了績溪。他說自己不是客,不便同來上陽别院,去鎮上落了腳。”
溫詢詢喃喃道:“就是說,‘他’也到了績溪……”
“溫兄也認得岑先生?”
“見過兩次。此人的話也不可盡信。”
羅弦想了想,道:“溫兄若是信得過我,不如再讓我仔細看下字帖,是真是假或許會有論斷。”
“字帖一直都放在書房中,平時隻有我和姑爺爺進出,钰兒他們也不會到此玩耍,”溫阡推開書房大門,“四叔,羅大哥,請進。”
書房裡布置得雅緻而樸素,進門就見中央有一琴床,上有一張靈機式玉琴。
溫詢詢抹了把琴身,瞅着指尖的灰塵,笑道:“阡兒,好些日子沒練琴了吧?”
溫阡紅着臉不吭聲,低着頭用鑰匙打開了上鎖的書櫃。
溫詢詢搓掉灰塵,發現琴床上有一個巴掌大的漆盒,挂了一把首飾鎖。這東西自然是溫阡的,小姑娘家家竟然還有秘密。
案上擺着筆墨紙硯,有些淩亂。溫阡拿出的畫箱隻好擱在書案一角,箱子也上了銅鎖。
羅弦見狀,連忙上前幫忙收拾。摸到宣紙的時候,手停頓了下。
——吾小可者,當自力無湖迎汝,故可得五六十人小枋。
這幅乃是《江州帖》臨摹之作,與字帖有七分相似。
羅弦端詳許久,道:“阡兒,這是出自你之手?”
溫阡怯聲道:“随性之作,還望羅大哥不要見笑。”
說話間,她打開了第二把鎖,從紫檀畫箱中取出了字帖。
溫詢詢道:“東西在此。青桐,你如何辨别真假?”
方才在院中,羅弦也看過了字帖,并無破綻。這回,他伸手摸了摸。一摸可不得了。
“這是赝品。”
溫阡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
“這布分明是當世織造的布匹,怎可能是百年前琅琊的王大令字帖所用絹布?與上個月我鑒别時大為不同。”
溫詢詢緩緩道:“就是說,這幾日裡真的有人調了包。”
上陽别院地處偏僻,隻有南西兩個門。平時嫌少有外人來此,也就近兩日有數位客人到訪。
三人沉默許久,溫詢詢道:“阡兒,集賢樓的秦公子幾時來的?”
溫阡回憶了下:“巳時來的,您剛去小路等羅大哥,他就到了。丁公子來得最早,辰時四刻就到了。顧伯一早就去縣城接安夫子和夫人,巳時三刻進的别院。”
羅弦道:“溫兄懷疑秦公子偷龍轉鳳?”
溫阡對此明顯不太贊同。
“阡兒知道四叔跟那位秦公子有些過節,可是他來時隻帶了畫箱,此後也沒有離開過庭院,應該是沒有機會下手。”
溫詢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戲谑道:“喲,今日甫一見面,就着急替他說話了?”
少女抿了下唇,氣鼓鼓的,不再言語。
“秦思狂要一樣東西,哪裡需要親自動手。”
羅弦見狀上來打圓場:“那……要不要告訴世伯?”
溫詢詢搖搖頭,讓外甥女先回房。他喚來溫岩,說去請秦思狂來;還特意交代小厮,低調行事,切莫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