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從大概十分困倦,不速之客裡裡外外轉了兩圈也不曾驚醒他。
看過房裡所有的古玩字畫,鑒賞了種種桃林圖、桃花瓷器後,岑樂停留在了田瀾的架子床前。他在意的當然不是床,而是床對面的青玉屏風。
屏風上有美人衣衫半落,那身影與秦思狂非常相似。可惜腰間挽紗,所以看不到腰下有沒有痣。
秦思狂沒有說謊,田瀾心心念念之人确實不是他。
從屏風本身以及木雕底座推斷,它雕刻成型近二十年。秦思狂不過二十出頭,二十年前怎會有照着他雕刻的玉屏。
既然田瀾要找的人不是秦思狂,為何費盡心機一定要見他?
岑樂不知道的是,秦思狂在廳堂杵着木棍等了半個時辰,主人始終未現身。等到玉公子臉色逐漸難看,眼瞅準備拆房子時,管家王臻秋前來緻歉——莊主醉倒在靈泉畔,懇請公子移步山澗。
秦思狂冷哼一聲,他倒要看看田瀾耍什麼花招。
田瀾的确睡着了,他躺在靈泉中,唯有頸子以上露出水面。泉水清澈,可以看到他赤(咳咳)身(咳咳)裸(咳咳)體。酒壺傾倒在地上,水面上還漂着一隻雙耳白玉杯。
就算玉公子不是什麼正經人,見陌生男子光天化日□□還是免不了嘴角抽搐。
王管家立在一旁,竟然完全不打算引薦,反倒示意他自個兒上前。
作為酒樓雜役,伺候人的事兒秦思狂自然是會的。
他跪坐在池畔,拍碎封泥,想取來杯子倒酒,沒想到手剛伸入水中就被人擒住了。
田瀾沒使勁,帶着些許好奇目不轉睛盯着來人。
秦思狂也在仔細打量對方,這人與他二叔差不多年紀,一點也不像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大富大貴者往往天庭飽滿、地閣方潤、中宮豐隆,田瀾則兩腮無肉,鷹鼻青須,面相十分陰狠呐。
他甚少與這樣的人來往,更别說談情說愛了。他控制眼睛盡量不要朝下瞥,避免瞧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秦思狂掙脫鉗制,杯中斟滿酒奉到田瀾眼前:“晚輩集賢樓秦思狂,拜見莊主。”
熟悉的酒香撲鼻,田瀾神情微妙:“你竟知我的喜好。”
“莊主三催四請,晚輩當然要表示誠意。”
“就不奇怪我為何一定要你進山?”
“奇怪得很,”秦思狂老實道,“我與莊主素昧平生,更莫說仇怨了。晚輩思來想去,實在想不明白您為何要為難我的朋友。”
“你說的是金玉齋的白曲?”
“正是。”
“我本是受溫詢詢之托,留他作客,直到……”
“直到他明面上送禮,實則求救。您覺察到他與集賢樓關系匪淺,于是決定加以利用,”秦思狂頓了頓,低聲道,“倘若晚輩在不自知的情形下得罪了莊主,還望您海涵。”
田瀾沒有附和,忽然話鋒一轉:“你方才說的誠意……我很感興趣。”
他把飲盡的酒杯遞到年輕人面前,秦思狂愣了下:“莊主的意思是……”
“你脫光了進池來陪我一回,我就放你和你的朋友離去。如何,這筆買賣劃不劃算?”
秦思狂低頭淺淺一笑。他遇見過不少好色之徒,如此直白貪色者還是頭一遭。他不是無知小兒,田瀾的如意算盤不難猜,自己身上有顆避毒珠,百毒不侵。要是脫光了進到池裡,人生地不熟的難保不吃虧啊。天下知曉他有避毒珠的人不多,看來溫詢詢已經先一步進了山莊。
他放下手裡的酒壺:“莊主是前輩,晚輩若跟您動粗,有失斯文。”
田瀾搖頭歎道:“名震天下的玉公子亦不過如此嘛,前幾日一個十來歲的黃口小兒都比你大方多了。”
秦思狂垂眸的刹那眼中寒光迸射,但擡眼的瞬間又變得含情脈脈。
“莊主豔福不淺呐!那小兒是否名喚顔行?”
“不錯。你怎知他的名諱?”
哼,豈止是他,連遠在揚州的顔芷晴都聽說了。
“巧了,晚輩正好有個叫‘顔行’的朋友,是揚州鳳鳴院的人。”
田瀾想了想,點頭道:“怪不得姓顔,怪不得會的本事不少呢。”
“哦?”
“美人如秋水,玉肌伴輕風——是顔芷晴還是你叫他來伺候我的?”
秦思狂搖搖頭,老實道:“您冤枉我了,他可不會聽我的話。”
“那你聽不聽話呢?”
說話間,田瀾站了起來,他的身體完全展現了秦思狂面前。
秦思狂臉色霎時變了。他當然認得田瀾胸口焦黑傷痕來自寸草。寸草是他的刀,他又不是醉生夢死不自覺也,跟何人睡過,跟何人動過手,自己豈能不知?
若不是他動的手,那麼顯然隻剩下一種可能。
秦思狂緩緩道:“原來莊主與家師是舊相識。”
暮霭深樹,芬芳訚訚;悶托香腑,蘭台哀吟;思君流水,遠岫峮嶙;痛飲狂歌,不求利名。
前面幾句是寫給外人看的,“痛飲狂歌,不求利名”這兩句是說給秦思狂聽的——講的就是郭北辰。韓青岚想向白曲隐瞞,不能說與旁人聽,正是因為此事關乎集賢樓的郭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