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樣的陳文芳,黎曉希靜靜看着她,心裡很奇怪,她居然不會感到難過。
當着這麼多親友的面,陳文芳如此教訓她,如此想要她乖乖認錯,如此想占盡優勢強壓她低頭,她居然不會感到難過了。
似乎是因為她的面無表情和毫無反應,沒有想象中淚眼汪汪,被吓得哆嗦局促不安,頂着那樣坦然洞穿一切的眼神,令陳文芳的眼神忽閃了一下。
陳文芳直起背脊,像一條要攻擊獵物時豎起腦袋的毒蛇,居高臨下瞪着坐在身邊的黎曉希,高高豎起的脊背稍稍彎下些許弧度,朝黎曉希的方向傾斜,形成壓迫的姿态。
“你的意思是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我還對不起你了?!”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聽得出來是在故意壓抑着音調,才沒對着黎曉希吼叫出來。
黎曉希還是靜靜注視着她,目光如一面光亮的湖,不起一絲波瀾,照得人心裡發慌。
“曉希啊,還不趕緊給你媽認個錯?!”楊麗芬也跟着揚起聲調。
陳文彪皺起眉:“怎麼跟大人說話呢?你媽從小到大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大人賺錢有多辛苦你曉得嗎?”
張娟膝蓋上抱着陳曉果,這個時候也放下喂飯的勺子,偷偷瞟了一眼陳建民的臉色,催促道:“就是啊,你看給你媽氣成啥樣了?”
寓意團團圓圓大圓桌上的飯菜冒着熱氣,各色各樣的香味聚在一道,齊沖着人的臉撲來,最是引人垂涎三尺。
電視機旁邊插着的假花因為前幾天年前大掃除的時候擦過,肥碩的花瓣格外色彩鮮豔;假花後的牆面上粘貼了幾張金燦燦的獎狀,一進客廳就能瞧見,最是引人注目;粘貼獎狀的牆面旁的玻璃魚缸裡,不知名的魚兒正悠閑地遊來遊去,如仙女裙擺的漂亮尾巴飄蕩搖曳,不知愁為何物;密密麻麻的泡泡順着氧氣泵噗噗噗往上冒,咕嘟咕嘟的聲音連綿不斷,在這一刻,格外響耳。
黎曉希定定坐在座位上,緩緩環視了一圈桌上的人,似要把他們此時此刻的樣子都記進腦子裡。
陳曉果也被吓住,弱弱地問了一句:“姐姐,你怎麼了?”
是啊,她怎麼了?
這樣的場面、這樣的處境,她從小到大不是經曆得夠多的嗎?何必計較這一天兩天。
黎曉希心裡一直繃着的那根弦被人撥動了一下,這些人都不是王志秀,她有何耍橫鬧脾氣的資本?
原本一整天都心情不順,因為陳曉果的疑問,将她刻意忘記的回憶重新從腦海裡揪起來,本就煩悶的心情又因為此時陳文芳而雪上加霜。
黎曉希心裡的怨氣一瞬間達到了最大,滿滿的怨氣充盈她的胸腔,在這一刻好像要破體而出。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欺負她?為什麼她就是活該被欺負?
黎碩是,裴義是。
明明!明明.....她什麼都沒做錯。
“你錯沒錯?”
陳文芳越發底氣十足地昂起下巴,眼尾的皺紋因勢在必得胸有成竹而微微舒展開,雙眸精悍如秃鹫,不知是不是黎曉希眼神的原因,隻發覺她那發紫的厚唇瓣此時嫣紅得似吸了血。
黎曉希紅了眼眶,可仍固執地睜大着眼,她隻感覺眼睛幹澀,卻沒有一絲淚意。
脖子上的青筋湧動浮起又消失回去,隔着白皙細嫩的皮肉,尤其明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揚起脖子,一字一句回複:
“我沒錯。”
陳文芳被下了面子,臉頰上的肉被氣得發抖:“你不聽我的話,你還有理了?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東西?!”
眼眶裡的淚珠直直滴落,融入了毛衣,陷落進了細密交錯的毛線裡,消融充實進纖維,仿佛從未存在過。
黎曉希扯着嘴角,想要笑,可卻扯不出一絲上揚的弧度。
“姑媽,終于說出心裡話了?”
陳曉姗最後一個放下碗筷,黑白分明的雙眸什麼表情,似笑非笑,卻在此刻像一把利劍一樣向陳文芳劈頭蓋臉劈砍過去。
陳文斌皺眉,低聲訓斥了她一句:“曉姗你也少說幾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