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提着一壺酒,在她身旁坐下。
“阿舟,你娘的身體好些了嗎?”沈雲珂關心地問。
“勞煩沈姐姐牽挂,阿娘的病已經好多了。對了,沈姐姐,多虧了你我才能請名醫給阿娘瞧病。銀子的事,多謝你!”
不管是這次,還是以前,都謝謝你。
沈雲珂在瑤月樓的那群人裡,最喜歡的就是阿舟了。他不像其他人那麼複雜,反而是個很單純很懂事的孩子。
沈雲珂第一次見他時,他剛來瑤月樓,是端茶送水的店小二。他對每一個客人都彬彬有禮,無論對方的衣着打扮如何,身份地位如何——他對所有人都客客氣氣的。
第一次給她倒酒時,他還和她說飲酒傷身,叫她少喝幾杯。少年散發着善意與熱忱。她很喜歡他的乖巧懂事,也喜歡他的熱情與活力。
那時的她,當真是處于泥潭之中了,自甘堕落。整日來瑤月樓,飲酒作樂。
後來她了解到,阿舟之所以年紀輕輕就出來打拼,是因為他母親的病。他自幼喪父,母親一個人辛苦将他拉扯大。阿舟讀過幾年書。後來因為母親的病,不得不放棄讀書,來這酒樓端茶送水。
那時沈雲珂沉浸在失去至親的痛苦中,隻能借酒消愁,整日把自己灌得爛醉。
她看阿舟,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對立面。她承認,她發自内心地欽佩他。身世凄苦,卻能常常笑着面對生活的風風雨雨,意氣風發。
之後她每次來瑤月樓都指定阿舟給她送酒,然後以此為由讓掌櫃的多給他分些銀子。
她喜歡他的活力,喜歡他的乖巧懂事。
沈雲珂沒有弟弟,但她心裡,早将阿舟看作了弟弟了。
她曾經想為阿舟謀一條更好的出路,不想他像在酒樓裡那麼勞累。可是阿舟拒絕了,他說,在酒樓做事挺好的,遇到的客人人很好,掌櫃的人很好,沈姐姐人也很好……
沈雲珂便不再勉強他。
“沈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啊?阿牧和我說,你上次喝了很多酒……”他小心翼翼地試探。
若是旁人這麼問,她或許會不悅——她一向不喜歡無關的人試探自己的私事。可是阿舟不一樣——她看他,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一樣。
阿舟也會和她分享自己的生活:今日遇見什麼有意思的人,聽過什麼有趣的故事……
沈雲珂知道,他其實吃過不少的苦頭,可他同她分享的,不是他過得有多苦,而是所有的美好。
他這麼問自己,是在關心她。
沈雲珂習慣了将什麼心事都藏在心底,不願向旁人提起。因為有些事,說出來就會顯得自己很脆弱,很狼狽。她不願旁人用那樣的眼光看自己。而且,她與爹娘聚少離多,家中有無别的兄弟姊妹。真正能敞開心扉的朋友也就隻有芷汀一個人——可有些事,她不能對芷汀說起,她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自己是什麼性子,芷汀是一清二楚的。她要是說出一些話,芷汀會擔心的。
曾經,她喜歡沈衡暄這件事,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如今,哥哥還活着的消息,她更是不敢對任何人提起。即使是芷汀,她也不敢透露分毫。芷汀心思細膩,她能猜到大概是怎麼回事。她不想芷汀用怪異的眼光看她,也不想芷汀擔心她——芷汀自己,已經承擔了太多了,她很累了。
既然沈衡暄已經“死”了,那那些秘密,就永遠不要對旁人提起吧。
可是,阿舟不了解她。所以,她沒有必要将自己嚴嚴實實地封閉起來。
“阿舟,我确實有一些不開心的事。”沈雲珂也不是口無遮攔,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她心裡有數。
“我很想念很想念一個人。”
沈雲珂騙不了自己。
是想念多于恨意的。
喜歡了這麼久的人,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呢。
可是,這三年,他從沒想過要來看她一眼啊。如果不是那日街頭,她認出了他,他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她?
她恨他瞞着她,躲着她,甚至騙她……
明明他說過會一直護着她的。
他們怎麼就走到了如今這般僵局?
回憶起過往,沈雲珂就好像回到了十三歲那年墜入深潭地那一刻。她無盡地下墜,離天空越來越遠,窒息的感覺将她吞噬……
隻不過,這一次,哥哥不會再将自己拉出黑暗了……
在回過神來時,早已視線模糊,淚光瑩瑩。
她極力控制住自己,咬着牙關,讓自己從回憶中抽離,不讓眼淚落下來。
阿舟是第一次見她這副模樣,意識到自己問到了她的傷心事,自責道:“沈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問的。你别難過了,好不好。”少年小心翼翼地乞求。
沈雲珂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沒事的,阿舟。我隻是想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聽錯了,她怎麼覺得她剛剛說話的時候,清竹的彈琴慢了一拍。
或許是自己這番模樣吓到他了吧,她沒多想。
說出來了自己的想念,可心情并沒有好轉。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要是她對感情,也能如此當斷則斷,那就好了。
可她偏偏犟的很,放不下,也不願意去争取。
有些感情注定沒有結果,隻能等時間慢慢淡化,直至不會再主動想起。
沈雲珂隻喝了點兒酒,吃了點菜,就離開了。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她一個人靜靜地吹了一會晚風,準備回時間沈府。
今日街上卻很冷清。她回家的路上都沒有看見幾個人。
再擡頭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