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熾熱的視線實在難以忽視,被注視緊盯着的感覺愈發強烈,徐清微唇角緊抿着。
她知道年少時的燕光柏性子極為頑皮張揚,當下他們不過同窗情誼,關系淺淡無甚來往,這般肆意妄為翻進她的院子不說,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還不走是怎麼回事?
“姑娘,東西拿來了。”
元桃兒把小木雕放在書案上,又捧來盞燭火過來,“窗邊光暗,姑娘還是在這兒罷,不傷眼睛。”
徐清微“嗯”了一聲,望着樹下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随手将兩扇窗子合上。
年少輕狂的兒郎罷了,她一睜眼重回八年前,一整日裡腦子早已亂成漿糊,哪裡顧得上他。
落星閣的二樓亮了大半夜,待手中雕木漸漸顯露大緻雛形時,窗外已隐隐發亮。
徐清微揉捏着泛紅發疼的指節,擡頭掃一眼趴在軟榻上睡得正香的元桃兒,起身輕聲推開窗子。
夏日的淩晨是最涼爽的時候,一縷清風拂來,隐約嗅到淡淡花香。
眸子下意識落到院裡那棵梧桐樹,樹下早已空蕩蕩的,唯有一隻小雀兒站在秋千上歇息。
“......姑娘?”元桃兒察覺到動靜後睡意朦胧睜開眼,看見徐清微正站在窗邊眺望遠處,迷迷糊糊打了個哈欠坐起身。
“姑娘一夜未睡,快去補補覺吧。”
今日新媳敬茶,老太太遣人囑咐過小輩們是不能缺席的,眼下還能再睡上個把時辰。
徐清微聞言下了樓,元桃兒打起精神緊跟在後,見她沒回裡廂歇息而是朝着外面走去,愣了一會後追上去,“姑娘不睡了?”
“不急。”徐清微回答着,到了樹下秋千跟前,探手解下系在秋千繩上的玉佩。
元桃兒看着徐清微手裡的玉佩有點懵,這樣式有點陌生,不大像姑娘的。
“這兒怎會有玉佩?”
徐清微摩挲着飛燕玉佩背面的燕字,唇角漸漸抿平。
燕光柏......有點不對勁。
若說玉佩隻是挑起一個念頭,那麼相隔兩三日後,宣北候侯府獨女——華昭突然的相邀遊湖,基本坐實了她的猜測。
華昭是燕家大公子的未婚妻,明年春日兩人便要成親,在徐清微嫁入燕家前她們基本沒有什麼來往。
不止元桃兒疑惑,身為主母同樣知道這一邀帖的徐夫人也很意外,這死丫頭性子孤僻,但凡出門都是采風作畫,從沒見過有人主動相邀過。
“你何時與華家姑娘交好了?”
徐清微漫不經心把玩着團扇的穗子,不想回答。
死丫頭又一聲不吭!
徐夫人心中頓生煩躁,她怎麼就生了這麼個不讨人喜歡的怪胎。
但轉念一想宣北侯深得天子重用,徐大郎那小子就因為結識了華家大公子,在她跟前傲氣得跟會打鳴兒的小雞崽子似的,若她女兒同樣與華家獨女交好為友,便是狠狠給她出了口氣。
眼下主動抛來的機會,哪有任之溜走的道路。
“秦嬷嬷。”她喚一聲親信,“你去庫房挑幾樣合适的禮物送到落星閣,好讓五姑娘明日帶去遊湖宴,别落了臉面。”
秦婆子當即應下,前腳剛出堂門,徐清微也起身打算要走。
“站住。”徐夫人重重一拍桌,不悅道,“我話還未說完呢,平日教你那些規矩都吃進狗肚子裡了不成。”
徐清微身形微頓,轉過身來,“我想回去挑選一幅畫備作禮物贈予華姑娘,母親還有何事要囑咐?”
徐夫人對上她那雙幽靜而深邃的眼睛不由得有些納悶,平日這丫頭雖悶不吭聲,但也溫順聽話的像隻小白兔,這兩日卻有種不甚在乎的敷衍感。
方才被訓連一絲委屈都沒有,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比起頂嘴抗拒,這樣撿個石子兒扔進水裡連一陣波瀾都沒有的感覺更令徐夫人心中不順。
“你那畫又不是丹青大家之作,拿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徐清微隻當沒聽見,“若母親暫無囑咐,女兒便先回院裡了。”
“……”為了出口氣,徐夫人迫使自己多一分耐性,但習慣了訓斥,話一出口也帶着幾分僵硬,“明日好好打扮打扮,多說幾句話笑一笑,多交交朋友,左右也不會掉你一塊肉。”
徐清微毫不在意“嗯”了一聲,邁步離開了徐夫人的院子。
翌日,徐清微一襲清婉矜貴的月影雲紋輕紗裙,從上到下身上的寶飾寥寥無幾,抱着一卷畫幅淡然自若地出門了。
蛟龍湖是位于城北一面串連起城内外河道的大湖,因依林傍水十分清涼宜人,是極好的避暑之地。
徐清微坐在馬車上遠遠地就聽見了熱鬧,透過窗子便看見兩艘高大華麗的遊船停留在湖邊。
“五姑娘這邊請。”侍從恭順的走在前方引路,“這艘船有設廂房以供休息,我家姑娘在對面遊船,姑娘可将東西暫放房中,小的再帶您過去。”
徐清微跟随引領的侍從,先帶着元桃兒去了安排好的廂房,拿到鑰匙後便前往衆人觀賞玩樂的畫舫。
不過主仆二人平日極少赴宴,元桃兒登上船後有些緊張,緊緊貼在徐清微身後。
“我家姑娘在二樓,五姑......”
侍從話還未說完,便被身後一道清越的聲音打斷,“讓我來罷。”
侍從聞聲回過頭,一襲紫袍格外俊美的少年已經走到跟前,“你去忙,我帶她過去。”
“那就有勞燕二公子了。”
侍從恭順的躬身退讓開,兩人驟然相視,明明四周人聲沸沸揚揚,那一刻卻仿佛置身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