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光柏聞言便皺起眉頭,“何人如此眼拙,敢說你無趣?”
“是我,自認無趣。”
徐清微知道他聽得懂,話至此,挑得太明隻會露出異樣,她隻留下一句“二公子莫要跟着我了”,喚着元桃兒随她走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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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遊湖宴回府後的第二日,陰雲密布着有些沉悶壓抑。
徐清微斜倚在樓上窗台旁,認真的垂着眸眼雕刻着手中巴掌大的雕木,元桃兒在一旁執着扇子輕搖着,絲絲縷縷輕風吹起帶來一陣清涼。
“眼下快立秋了,怎還這般熱呀。”元桃兒被悶得蔫兒了吧唧的,很想把自己泡進剛打上來的冰冰涼涼的井水裡。
徐清微擡眸望一眼外面的天色,“快落雨了,落過雨就涼快些了。”
她收回視線時不經意掃過樹下空蕩蕩的秋千,忽然間想起燕光柏那一枚當作賠禮留下的飛燕玉佩,便讓元桃兒給她拿過來。
元桃兒把東西取來,“姑娘要這玉佩作甚?”
徐清微放下木雕,探出窗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卻瞥見有人正朝落星閣疾步而來,隻好道,“先把東西收回去罷,來人了。”
她走下樓,恰好迎着秦婆子跨進垂花門。
“嬷嬷怎的來了,母親院裡有事?”
秦婆子先行一禮,便開門見山不啰嗦道,“今日家主早朝帶了一身的怒氣回府,主母才知姑娘前日在遊船上被大公子故意戲弄了一番,緊接着牽扯出大公子欠債的事兒來。”
“這麼大的動靜,姑娘回府後怎不與主母知會一聲呢。”
她接過元桃兒遞來的涼茶,放置一邊也顧不得上喝,接着道,“主母讓姑娘随老奴去趟正院,帶着您往老太太那兒走一遭,這事兒斷不能就這麼過去了。”
徐清微一聽這消息便覺得累了,她是真不想去摻和。
但拒絕不了,也隻能點頭應下。
“對了,姑娘可知大公子除了欠張家公子銀兩之外,還欠了誰家公子?”
這徐清微還真不知道,“大哥欠了張家多少銀子?”
秦婆子歎息着搖了搖頭,“主母粗淺估略了下,大抵足夠咱們徐府開支半年。”
徐清微皺起眉頭,怪不得那人家張二公子當着衆人之面就要找徐明旦要債。
“那麼多?他銀子都花哪裡去了?”
“這會兒正在老太太院裡被盤問着呢。”秦婆子說罷便起身,“姑娘可得快些,老奴就先回正院裡了。”
元桃兒把秦婆子送走後回來,甚是擔憂望着徐清微,“姑娘,這回兒老太太不會又要偏袒大公子吧?”
“以母親的性子,不會輕易放過這個能狠狠出口氣的機會。”徐清微神色平靜,旋身朝着屏風後的内室走去,“換身衣裳,去正院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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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簡單收拾一番,到了徐夫人的正院院門前,恰好遇見徐夫人與秦婆子從院裡出來。
徐清微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被徐夫人拉過來,“都免了,快些過去,王姨娘正在老太太那兒哭得梨花帶雨呢。”
這大抵是徐夫人難得笑到露出眼角細紋之時,素日極為壓迫感的強勢威嚴稍稍淡去,意外多了幾分親和,讓徐清微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以往的二十三載裡,她極少見她這般流露在外的高興,回憶起母親的臉龐總是皺着眉頭。
久而久之,她印象中的母親永遠在不滿着或是滿腹怒意,她企圖掌控着所有事情,不允有半點忤逆或偏差。
察覺到徐清微時不時看過來的視線,徐夫人偏過頭,“怎麼,害怕?”
“不怕。”徐清微立刻收回視線,“隻是大哥有祖母護着,許會有恃無恐。”
“他今日這一遭就是老太太偏心寵出來的孽。”
徐夫人不屑輕嗤,“姓王的那賤人還想和平常似的哭兩聲就能把這事兒揭過去,也不想想徐府家醜已外揚,豈是那麼簡單便能收場的。”
淺掃一眼徐清微身上偏顯素淡幹淨的嫩青繡竹衣裙,平日許是會嫌棄不滿,今日卻是約瞧着越滿意。
“十五載了,你終于給為娘争氣了一回。”
徐清微回憶起秦嬷嬷講過母親剛開始嫁過來被祖母刁難的往事,微抿着唇,心中說不上來的複雜。
而徐夫人擡手輕輕摘下女子鬓間的青玉碎銀步搖,将唯剩的那一枚素雅竹節玉簪扶了扶。
“等到了你祖母那兒,能委委屈屈哭兩聲最好。”
哭是哭不出來的,最初她隻不過是想賭一賭,給自己扳回小小的一局,誰知會陰差陽錯牽扯出這些事來。
徐清微随徐夫人走過一小段幽靜樹蔭的石庭路,祖母的福安苑便到了。
還沒進正堂就遠遠地聽見了女子哭泣哽咽的動靜,走在前面的徐夫人冷笑一聲,先行一步進了正堂。
“嗚嗚……老太太,您聽聽外面把大郎都罵成什麼樣了……”
“眼看就是秋闱,這些人定是成心要害大郎!”
正堂裡無人開口,隻聽着王姨娘委屈哽咽的喊叫聲,實在煩人的緊,徐夫人冷冷扯了扯嘴角,“少哭兩句罷。”
徐清微一進來,坐在主座上的祖母掃了她一眼,“五丫頭來了。”
徐清微低垂着眉眼向老太太問了聲安,便安靜的站到一側,一派溫順内斂的模樣。
徐清微的父親還沒來,王姨娘一襲海棠紅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着,徐明旦垂頭喪氣跪在堂中。
許是顧忌長孫的顔面,老太太沒再讓府裡其他子孫們過來。
徐夫人慢條斯理開始算賬,“不如讓大郎先來解釋解釋,你把清微一個小丫頭哄騙着要同那群小纨绔喝酒這事兒,到底是個什麼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