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像往常那般嬌縱親昵地撒嬌,而是親自收殓了德思羅的頭顱,又命令她将沉睡中的獸人一同帶回城邦。
是的,命令。
年輕的女公爵依舊身體嬌弱,臉上卻流露出強硬的神色,繼承自她父親的淡紫色眸子淬滿了冷意,那是經曆死亡和絕望卻逢生後得到的嚴厲和冷酷。
一時間,她仿佛看見那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影子。
茲麗絲特順從恭敬地領命。
她們悄無聲息的回到府中,沒有驚動任何平民。
廣場中的雕塑人像早已被摧毀,茲麗絲特試探性問阿彌娑需不需要重建,隻得到公爵否認的回答。
公爵長久注視雕塑的殘骸,許久才輕聲道:“人立不住,雕塑立住又有什麼用呢?”
茲麗絲特心中大震,像一柄長劍一般立在她身旁。
當阿彌娑今天揮到第一千零五次劍時,女仆輕聲走進來,告訴她那個獸人醒了。
阿彌娑點頭,吩咐她去為獸人尋找合身的衣褲,準備美味的食物。
她并不準備立即去見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繼續在院中無數次重複揮劍的動作。
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角滾落,在這樣的寒冬中還出這樣的汗,可見她的用功。
周圍的騎士無不為之動容,然而不夠,還不夠。
阿彌娑心知自己不過是在進行最基礎的訓練。這些本該在她幼年時期就進行的劍術基礎訓練,如今想要補上,隻能訓練量更大、時間更長,将基礎打得堅實。
這些本該她兒時受的苦,她兒時因為懶惰、畏懼和嬌縱而不願意受的苦,原來并不是那麼地難以忍受。
她第一次舉劍揮砍時,超過十次就拿不住劍,手臂止不住地抖。海藻般的秀發沾着汗水貼在她的臉上,用作練習的劍比一般的劍要重,這是為了鍛煉劍士的臂力和對劍的掌控能力。
一名優秀的劍士的基本功,就是能将重劍使用的遊刃有餘。
茲麗絲特心疼地勸她慢慢來,不要太過勉強。
她第一次咬牙堅持下來,便癱坐下來無法動彈,第二天的時候她根本擡不起手臂,隻能依靠着提神和恢複藥劑才能勉強繼續練劍。
堅持下來才發現,原來她也能日複一日地重複同一個動作三千次,也能每日早起在院中跑步鍛煉,也能吞咽下粗糙的饅頭和面條。
原來她也能握住荊棘蘭的劍柄,掌心也能長出薄繭,在木樁上靈活跳躍,接下敵人砍來的一劍又一劍;原來她也能記住史書傳記中的内容,書寫自己的見解,并且延伸的更廣更寬。
當她每日揮劍三千次,每日跑步讀書,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她才發現她曾經畏懼抗拒的,原來如此輕易。
但凡她鼓起勇氣咬牙堅持下去,一切都會不一樣。
也許德思羅就不會死得那麼窩囊,也許她可以親手斬下那個冒犯者的頭顱。
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會被變相流放到這個不毛之地,守着貧瘠的城邦和荒涼的土地度過餘生。
她握緊手中的劍,揮出第一千零二十七次。
獸人足足昏睡了一年,這一年中,阿彌娑偶爾去看她,發現獸人長出了飽滿的胸脯,尾巴變得更長,握住的時候又覺得柔軟有力。
除此之外,獸人的額角還長出了兩個尖尖的犄角,小巧的耳朵也變大變尖了許多,耳朵尖的兩撮毛卻不見了。
稚氣的五官仿佛長開了,臉型也變得瘦削了些,身體并沒有因為沉睡而失去爆發力,稍顯蜜色的皮膚光滑緊緻。
阿彌娑不是沒有查閱各種有關獸人的典籍,試圖知道她是什麼種類,卻總是徒勞無功。
所有記載着獸人的書籍中,沒有任何關于這樣的獸人的描述。
是頓塔巴爾其更深處的獸人族嗎?
阿彌娑未再深究,一直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而今天,獸人醒來了。
她沐浴之後直奔獸人所在的房間而去,入眼便是獸人光裸的身體和一旁幾個拿着衣褲卻無法靠近獸人半步的女仆。
見她進來,女仆紛紛行禮問安。
這一年中,她褪去往日的天真嬌縱,逐漸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但很顯然,她對于保護過自己的獸人有着極大的耐心,見獸人警惕看向自己,綠色的豎瞳幾近成線,她知道這是獸人被激怒的體現。
女仆在她的示意下紛紛退出房間,而她仰頭同獸人無聲對視。
她氣息平和,神色平靜,随手拿起一旁的衣褲:“您似乎聽不懂我講話……”
阿彌娑揚揚手,示意獸人過來。
王認出了自己的獵物,她眯起眼睛,這個雌性的咽喉依舊是那麼的脆弱,她一下就可以咬開撕碎。
她猛地撲過去,尖銳的犬齒觸及阿彌娑的頸側,尾巴向上豎起想要往阿彌娑的咽喉紮去。
但是王被握住了尾巴尖。
尾巴尖擦過雌性的手掌,刮出了血痕,于是王下意識收住力道,鼻尖嗅到雌性血液中香甜的、純粹的香味。
她松開嘴,把頭湊過去,抽出自己的尾巴,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雌性,輕輕舔了舔。
然後力量進入她的軀體,四肢百骸都充滿了暖意,王惬意地眯起眼睛,舒服得搖了搖尾巴,耳朵也折起來。
阿彌娑定睛看了她一會兒,為她套上了衣褲。
舒坦極了的王懶洋洋地随她動作,甚至自覺地轉身方便雌性梳理自己的毛發。
顯然是為獸人特制的衣服,獸人的尾巴從留的孔眼中伸出來懶洋洋地纏在獸人的腰上。
阿彌娑極有耐心地替自己的恩人整理好衣服,将衣褶撫平,才帶着鼓勵意味從一旁早已準備好的托盤中拿出幾根肉幹遞給獸人。
肉幹是她從中京帶來的大廚做出來的,用秘制的香料腌制,撒上了薄薄一層調味的調料,除了有些難嚼以外,大抵沒有缺點了。
而這缺點對獸人來說,幾乎稱不上缺點。
獸人眯起眼睛,并不接受。
阿彌娑便撚起一根嘗了嘗,再度遞給獸人。
王叼走一根,仔細的咀嚼,滿意極了,她從喉嚨中發出低低的輕吼,惬意地搖了搖尾巴,她對于這個雌性感到非常滿意。
滿意到當面前的雌性掏出一本莫名其妙的書試圖教她認字時,她才不耐煩起來。
獸人很顯然是抗拒的。
她轉了轉眼珠子,有些艱澀生疏:“我……聽得懂……”
尾巴靈巧地點了點阿彌娑手中的書,随即試圖把書掀走。
阿彌娑捏住書脊,眯眼看向獸人,才發現獸人的眼珠子是粘稠得仿佛能流動的澄碧色,在獸人族中,這樣的瞳色并不多見。
這片各處神明庇佑下的廣袤土地,血脈是很重要的力量來源,瞳色、發色也是血脈牽連的重要憑證。
她看過的記載中,隻有一些蛇人族擁有綠色的瞳色,但那些蛇人族生存在頓塔巴爾其深處的沼澤之地中,喜歡陰冷潮濕昏暗的環境。
眼前的這隻獸人——阿彌娑的目光掃巡過王,顯然不是蛇人族。蛇人族并沒有這樣的特征,也顯然不會長出犄角和耳朵。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獸人免疫魔法,這顯然不符合人類的常識。
她心裡詫異于眼前這隻獸人竟然口吐人言,轉念一想,獸人中精通帝國語的獸人并不算少,于是她極為耐心地問:“那麼,您識字麼?”
王身形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