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娑輕握住劍柄站立,目光投向不遠處恭敬低垂頭顱的仆人,“親愛的赫肯,我曾經也這樣想。我總覺得她是個愚蠢的劍蘭人。”
“她總是大張旗鼓地做壞事,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蠢笨。”
“但我們為什麼要對她那麼苛刻呢?”
年輕的劍蘭主人看着自己的近侍,她的目光溫和而包容,“這不是短視,親愛的。這也不是軟弱。”
“史書上曾記載古帝國一位骁勇的将軍,他曾經将女支女扒皮斷肢放進大甕裡供人觀賞,率軍隊屠戮平民。”
“曼蒂尼某位王室成員,他喜歡看人在鋪滿燒得通紅的炭石上走路,還會在旁邊噴灑酒液。”
“卡朔佩曾經有位驚才豔豔的金系魔法師,他喜歡生吃女人的胸脯并引以為傲。”
“但他們都被記錄在史書上,書上描述他們為‘英勇’、‘智慧’、‘雄才大略’,說他們有着‘巨大貢獻’、有利于集體的‘勝利’。”
“許多人都不知道他們曾經像禽獸和牲畜一樣折磨平民和女人。”
公爵溫柔地說:“那麼,我的妹妹隻是愚蠢了一點。”
“但她從來沒有對她的姐姐,也就是我,使過什麼下作手段,也沒有像那群男人一樣惡心。”
“隻是當街殺死了幾個男人,隻是去玩了幾個男人。”
“她依然是勇敢的劍蘭家人,我們不必那麼苛刻地對她。畢竟——”
“她的勇敢實實在在地庇護了弱者。”
赫肯了然地點頭附和,“你們人類确實總是欺負雌性。”
“大熊都能做幾百年的王,你們的雌性還天天受欺負。真是奇怪,我沒有見過比你們人類更奇怪的了。”
赫肯嘟嘟囔囔地,聲音小小的,公爵并沒有聽清楚。
她們之間的共享早就結束了。
她輕輕捏了捏赫肯的尾巴,“好了,走吧,跟在我旁邊。”
阿絲蘿的葬禮來了許多意料之中的人。
他們借着葬禮拐彎抹角地打探着阿彌娑的想法,想知道這位劍蘭公爵對統調部和德亞斯裡森·肯諾的态度。
他們或許看不上這個年輕的公爵,卻不得不慎重地對待她——因為她手裡握着劍蘭家的騎軍,這是帝國目前裝備最優良的精銳騎軍。
她還擁有着調動劍蘭家及劍蘭領土上一切資源的權力,劍蘭家的礦山、劍蘭家的武器、劍蘭家的軍隊,她繼承了來自劍蘭大公爵的一切。
當她重返中京、收拾掉家族内部的蛀蟲以後,她就是劍蘭家唯一的主人、是中京的年輕實權者之一。
各色溫婉優雅的貴婦人和許多自诩浸淫權力許久的老男人,他們都想要知道年輕的實權者的态度。
尤其是在這位實權者帶着她瘋狗一樣的獸人近侍,率領着劍蘭家的私軍接連地抓捕了許多在逃的獸人,并且以雷霆般的手段殺了很大一批人、搗毀了很多卡恩家和獸人合作的據點,還解救了許多被各種手段囚禁的人獲得了大量中京平民的好感後,他們更加在意這個年輕人的實際态度了。
畢竟德亞斯裡森·肯諾是她父親的弟子。
不過在得知這個年輕人的新領土、即布南迪菲瑟遭難前,德亞斯裡森·肯諾故意放過去了大批刺客還沒有通知這個老師的女兒時,老東西們都偷笑出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愣頭青矛岚蜂果然隻會到處得罪人,肯諾家的這兩個女人果然如出一轍地自大自私!
這下子,還有誰會幫助那個自大的肯諾人呢?
但是沒關系,肯諾的那個年輕人實在是有才華,他們會在關鍵的時刻送去摘取勝利果實的人。
他們會在接近勝利前鎖定戰利品,他們會在勝利後共同劃分戰利品。
這是他們許久以來的默契,是心照不宣地收割。
他們或許想不到,他們默契地沉默施壓,不僅沒有将德亞斯裡森·肯諾困在雅利頓,反而讓這個年輕人捅破了大貴族們藏污納垢的内裡。
這個被稱為“肯諾的明珠”的年輕人,并非他們想得那樣自大愚蠢。
肯諾家的年輕人不僅在雅利頓站穩了腳跟,不僅抵抗住了獸人進攻前進的步伐,甚至還在不斷地取得小勝利。
這些斷斷續續的勝利在當時的大貴族們眼中不值一提,認為是年輕人嘴硬或者回光返照一樣的反撲,卻沒有想到這些勝利逐步為她鑄就了堅不可摧的冠冕。
而這個冠冕的極大一部分,來自于面前這個蒼白稚嫩的劍蘭公爵,這個他們打心眼兒裡瞧不上的年輕女人。
當時代的浪潮浩浩蕩蕩地滌蕩過去,那些眼拙短視的蠢貨大部分都被曆史淘汰了。
小部分苟活下來的,也長期生活在恐懼之中。
葬禮結束後,感到疲憊的公爵在書房小憩。
精力仍舊很旺盛的赫肯盤在地上嚼着很久沒吃的肉幹,尾巴有一搭沒一搭的拍打着地面。
公爵仰躺在椅子上,“肯諾說,有一股無名的力量在幫助她。”
“這股力量在獸人的後方不遺餘力、不惜成本地幫助她,你知道是誰嗎?”
她當然沒有指望赫肯回答,她隻是睜着眼睛看着屋頂繁複精緻的浮雕花紋,“中京的形勢很重要,我不能輕易離開。”
“卡恩家的東西還沒有清理幹淨,肯諾需要有人在中京為她周旋。”
公爵思考了一會兒,看向赫肯的尾巴。
覆蓋着細小鱗片的錐尾懶洋洋地甩動着,被公爵輕輕捏在手中。
“我必須得去一趟,這很重要。”
“肯諾說,這不僅對她重要,對我也很重要。”
手裡的尾巴不停地扭動着,這讓公爵玩心大起。
她甚至試圖去摳赫肯的鱗片,不出意外赫肯抽走了自己的尾巴,鼓着眼睛瞪了她一眼。
公爵笑眯眯地促狹道:“女士,您還沒告訴我——”
“您怎麼就要做我的鷹犬了?”
赫肯就立馬蹲坐起來,歪着頭盯着公爵仔細看了一會兒。
看到公爵不自在地别過頭,她才難得細聲細氣地:“大人,您早晚會知道的,銀頭發說,時間和命運已經安排好了一些。”
銀頭發?
誰?曼德啟?
阿彌娑垂眸,從空間戒指裡取出那張薄紗紙一樣的東西。她親眼看見曼德啟将這個東西給了父親。
這個東西有什麼用呢?
又或者說,這個東西曾經發揮過什麼作用呢?
既然是時間和命運的安排,既然現在的自己曾經回到十九年前……是不是意味着也許未來或者過去的某個時間點,也曾有人回到更遠的過去?
那位偉大的傳奇魔法師的失蹤,是意外還是巧合?
父親和赫肯又究竟經曆了什麼,會讓父親真心實意地稱呼赫肯為摯友。
如果這個回溯真實發生過,阿奧拉瑟真的在十九年前接受過阿彌娑說的劍鞘有問題的提醒,那為什麼阿奧拉瑟依然按照既定的時間線死掉了。
如果回溯過去什麼都沒有改變,普蒂拉送來的這場“回溯”有什麼價值呢?
赫肯溫熱的尾巴又擠進她的掌心,打斷了她的走神。
“大人。”
赫肯非常鄭重地和阿彌娑對視,眼神認真,“我的名字叫做赫柏塔。”
她的尾巴輕輕地彈着阿彌娑掌心的肉,帶來細微的癢意,讓公爵下意識握緊了赫肯的尾巴。
“大人,在我的族群裡,赫柏塔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是‘王’。”
她還沒有說的是,赫柏塔是她還處于卡瑪吉也就是乳獸時期時,巫親自為她取的名字。
‘赫柏塔’不僅寓意着魔獸的主人、赫肯的王,在更久遠的赫肯與巨龍共治時期,當這片土地的語言和文字隻由赫肯和巨龍掌握時,赫柏塔還有兩個釋義。
一是,值得信任的後盾。
二是,永遠忠貞的夥伴。
“赫柏塔......”公爵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她輕聲又重複着這個名字。
“赫柏塔。”
短暫的靜谧後,赫肯的聲音清晰地響起,“我在。”
赫柏塔的稠綠豎瞳亮晶晶地凝視着脆弱的人類雌性。
她的眼神專注而認真,她的聲音虔誠而真摯,她的心髒鼓跳有力。
“大人,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