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蓦地轉過眼,怒氣沖沖地瞪住了我。
我駭了一跳,尴尬扯嘴。
茉莉悶笑,嗓音拖得又長又虛:“這裡的外地女人,身上都會長出這樣的痘,每到了子夜時分,癢入骨髓,恨不得殺了自己才好。”
我瞳孔劇烈收縮,僵硬低頭,攤平手心。
随着茉莉話音落下,掌心白色的點密密麻麻浮現,連帶出抓心撓肝的癢。
“聽沒聽過一句話啊,有錢能使鬼推磨。”
長長的影子慢慢縮短,變成了一個人。
剛剛和我說話的男人卻成了一張紙殼,頹唐倒到一邊,像殡儀店裡的紙人。
影子嘿嘿笑:“你知道農村最多的是什麼嗎。”
我艱難咽了口唾沫,吓得腿腳酸軟,一動不動。
“是單身漢。”
呂家女人麻木地背起綠色的打藥機,三個女嬰趴在她背上咯咯笑,屋裡又跑出來幾個小孩,拉着她的褲腳哭鬧不停。
混合着男人兇狠的罵聲。
我如墜冰窟。
茅屋前的赤身女人,警察局裡堆積如山的拐賣婦女案,當地人對外來人奇怪的态度。
原來是這樣。
當夜下了好大的雨,濃稠的夜色墨一般化不開,我坐在三輪車裡被送到一戶人家。
還未裝修的水泥房子,用的是幾十年前的那種白熾燈,燈光很暗,人影錯亂,分不清誰是鬼誰是人。
路燈下聚滿了大水蟻,對面坡上的人家像是在打地基,兩個穿着雨衣的男人挂了盞燈還在挖坑,活像埋屍現場。
又兩個人穿着雨衣冒雨跑進來,抖落一身水,罵罵咧咧,看到我,粗魯地啐了一口,嗓門粗嘎。
“怎麼回事,俺們花了錢的,買回來這麼個醜八怪,糊弄俺們呢!”
影子咯咯怪笑:“胖子好生養啊,你才花了多少錢。這種蟲子現在多難找。你不要,自己去外面買那種越南女人,卷着你家當跑了,看你上哪說理去。”
我也是南方人,小時候見過村裡買來的越南女人,黝黑粗壯。
一直到上大學前,我都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而現在,我成了被拐賣的其中一員。
“行了行了,這年頭啥都貴了,隻有俺們賺的錢越來越少,就這吧!”
我被丢在角落,不時像貨物一樣被指指點點。我瞪大了眼睛惶恐不安,把自己越縮越小。
最後人一個個離開,剩一個幹瘦的老頭,吧嗒吧嗒抽着煙。一個老婆婆,目光不善地盯着我。
還有一個老實木讷的中年男人,看着我直笑。
我嗓音發顫:“阿嬸阿叔,你們放我走吧,我啥也不會幹,隻會浪費糧食。”
老頭嘿嘿笑了聲。
虔婆冷哼:“進了俺們村的女人,沒有出走過的。女子,就算我放你走啊,你吃了鬼的供,出去也是死路一條。俺們家就想要個媳婦生養,你乖乖的,不會打罵你的。”
那個餅……
我咬着下唇,無端想起江茶。
希望她沒事。
中年男人走過來牽我的手,我目光一顫,沒敢拒絕。
這男人看着是個老實的,應該不會打人,這家人也不像不講道理,徐徐圖之,總能想到法子離開。
但打開房門,猝然對上一雙清澈天真的眼睛,我還是愣住了。
那是個小女孩,臉上紅彤彤髒兮兮的,不合身的棉襖,好奇地打量我。
中年男人笑着摸她的頭:“囡,叫媽。”
叫……媽?
我如遭電擊。
我這輩子,還沒接過吻,先當上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