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下,在她身邊尋了處空位,也坐了下來,把着竹竿,遙遙地看遠方。
原來這裡望過去,是一道連綿翠綠的山脈,如畫裡一般。
文人墨客見了,大抵要贊一聲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對我和她而言,那分明是自然的牢籠,是不會有神靈幫忙挪開的王屋太行。
她年複一年看了這樣久,該有多絕望?
見我在“禁令”身旁坐下,青青吓得臉煞白,幸而蘭花嬸要操心的事很多,顧及不到我們。但青青還是挨近我,聲兒裡帶着惶恐,要哭了一般:“姐姐,我們來這裡幹嘛啊?”
我說:“我想說說話。”
青青苦着臉,還有些不忿,她日日和我說話,大抵想不明白我為什麼一副從沒人肯跟我說話的語氣,還來找這麼一個“異類”說說話。
她實在是個善良可愛的好孩子,這村裡的人在摘下大王廟的神秘色彩時,也大都是平凡普通的人,但我不能指望他們同情我,同情是最無用的笑料,多年前,他們或許也同情過瘋女人,日複一日地在茶餘飯後拿她的不幸感慨,爾後教育女兒孫女:要擦亮眼睛,找個好男人。
好像這一切的不幸,都是因為她的眼光不行而帶來的。
我想和瘋女人說說話,但沒有誰先開口,青青惴惴地守在一旁,我疑心瘋女人可還具備說話交談的能力?
料峭的春風刮過,我打了個顫,看到她赤裸的身體,忽然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紅着眼眶塞進她懷裡,有些哽咽道:“我會常來看你!”
青青家并不富裕,這件沖鋒衣是我自己的,也是我唯一的一件,天冷後便被蘭花嬸從背包裡翻出來歸還我。
我是個自私懦弱的人,但我又是個容易沖動共情的人,我會因為不能給陌生人指路而愧疚,也會因為目睹陌生人的苦難而情緒崩潰嚎啕大哭。
現在,我很愧疚于我幫不上瘋女人。
我想我需得做點什麼才能緩解我的内疚,如陌生的老婆婆問路時,我驚慌失措地拿出手機打車;如看小說、電視時,哽咽地為我所憐惜的角色幻想一個好的結局……
瘋女人訝異了。
她常年風吹日曬的皮膚粗糙暗黃,幹裂開許多白痕,像幹燥田地裡的裂痕,動一動就會落下許多皮屑來。
她的手通紅臃腫,長着許多凍瘡,拿着衣服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下意識想遞還給我。
然而她看到沖鋒衣上印了一個黑黢黢的手印。
她的臉色頓時僵住,紅得發黑,很難堪地張開嘴,卻隻發出粗嘎的咿咿呀呀聲。
她果然已在日複一日的沉默裡忘了怎樣說話。
我情緒來得如此突然,眼淚決堤一樣綿綿不絕,仰起頭嚎啕大哭,把青青和她都吓了一跳,她猶豫許久,伸出一根手指在沖鋒衣上用力擦了擦,然後轉過來擦我的眼淚,很艱難地擠出兩個字:“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