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Peter這樁大麻煩,林遇雪心裡一下碎了一顆大石似的,松快不少。
誰知道好事成雙,麻煩上趕着自己解決了。
Rick竟然主動發郵件申請空運費,并且是客戶支付一半,剩下公司承擔一半,也就意味着,林遇雪許諾的50%可以不占用她的額度。
她幾乎瞬間猜到這是聞竹聲的手筆。
所以他中午跟Peter吃飯,主要是為了這件事?
雖說他們看起來似乎關系不錯,但畢竟消耗了他一份聽起來極其昂貴的茶葉,心裡多少有些愧疚。
Lily迅速審批,臨下班前Peter也審批通過,最後是聞竹聲。
這件事似乎就這麼重拿輕放地過去了。
聞竹聲跟她講明天再說,但沒有再找她;Lily講後續通知她,但也沒有了後續。
投訴就這麼輕飄飄地石沉大海了,她甚至還沒搞清楚,到底怎麼應對才是最正确的。
周四晚上,林遇雪加班到八點,弄完了所有材料,聞竹聲居然也沒走,他這一周,除了周二晚上提前走人,幾乎都在。
但他并不怎麼跟林遇雪說話,各自在忙自己的事情,林遇雪也大多走在他前面。
不過今天聞竹聲倒是交代,做完了他要看一遍。
林遇雪發給他之後又去敲了敲他的門提醒,預備等他看完了進去,聞竹聲卻直接叫她進去說。
門是開着的,但最近這周加班的人好像并不多,外面靜悄悄的。
聞竹聲叫她坐着,自己全神貫注地檢查她的成果。
林遇雪擡頭看着對面專注認真的年輕男人——他身上有種一絲不苟和随性自由交織的禁欲氣息,衣服并不複雜,卻總是顯得高不可攀,她以前覺得或許是價格使然,可惜其他管理層穿類似的款式又是如此平平無奇。
而跟他衣品相對的,是禁欲的外表下并不死闆的靈魂,很多時候,他似乎有一種壓制不住的跳脫奔湧,但很快又恢複到溫和斯文的樣子。
林遇雪總覺得,他本質上并不像表現得那麼成熟穩重。
然而她也隻窺見了極其微小的隐秘一角,這個男人在她眼裡,仍然是一團未知的謎題。
但謎面是如此的漂亮,她不得不承認,清俊的五官,矜貴的氣質,他說話的樣子,喝水的動作,甚至看着屏幕認真的眼神,都足夠讓她心如擂鼓,不敢直視。
可惜,美好的人和事,從來與她無關。
每一個出現在他身邊的名字,都把他們看似親近的距離勾勒得更加清楚明了
——他們是天塹兩端的人。
聞竹聲一擡頭就是林遇雪迷惘又似乎有些失落的眼神,他看得很快,結果這麼會兒功夫人都不知道遊離到哪裡去了。
不過他很少看到她不設防的樣子,自從那晚若無其事但又心知肚明的密碼事件後,兩人之間來往更少,本就糟糕的關系愈發呈現出不可挽回的死氣沉沉。
他忽然就想,輕輕松松地,逗一逗她。
“林遇雪。”
他故意叫她中文名。
身體微微一顫,她清醒中透露着倉皇。
“啊?”
對面男人言笑晏晏,燈光下幾乎讓人覺得自帶光芒。
“想什麼呢?”他直起身,一手支在椅子把手上撐着頭問。
林遇雪立即搖頭否認,“沒什麼。”
一如既往的冷淡敷衍。
聞竹聲也不再說話,林遇雪似乎意識到他剛剛打趣的心思被自己無聊地澆滅,可真是會掃興。
她趕緊轉移話題,“您看完了嗎?哪裡有問題,我等下改。”
聞竹聲也不客氣,直接講,“給我解釋一下你的表格邏輯。”
這确實是所有環節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直接關乎會議上的表現。
聞竹聲把自己的筆記本扔給她,林遇雪随即準備連顯示屏,他卻無所謂地講,“不用,就這麼說吧。”
于是兩個人各坐辦公桌的一側,共同歪頭對着一方小小的屏幕。
林遇雪好像又聞到了襯衫上淡淡的檸檬香,她瞄了一眼聞竹聲線條分明卻無端有些溫柔的側臉,用力掐了一下指尖才讓注意力集中到表格上去。
大的邏輯上沒什麼問題,聞竹聲提了幾點改進意見,林遇雪當場修正。
一切結束後聞竹聲也暗暗替她松了一口氣,雖然他早有信心她可以按時按點高質量完成,但這其中艱辛也不可避免。
這幾天總歸是吃了不少苦的。
如果不是那天空運費的事情讓他知道她遇到那麼多麻煩,隻怕這個人此刻一句話都不想跟自己說了。
“就這麼定稿吧,把這些材料都發給他們。明天就按PPT順序講下去,問題不大,到時候你直接來我辦公室開。”
周五三個小時的會議精疲力竭但順順當當。
或許是看在林遇雪第一次開預測會的份上,大家都溫和且配合,全然沒有刁難她什麼,甚至她提出要削減銷售給的預測時,Peter也沒有表示反對。
倒是聞竹聲很公正不阿地問:“你的依據是什麼?”
她又費勁巴拉地把過去幾年曆史銷售,系統預測,季度目标等等數據全都拉出來佐證,他才點頭松口。
林遇雪就在這樣惴惴不安但總體無風無雨的過程中,結束了人生第一次準備倉促但要了半條命的預測會。
确實如Tony所說,沒那麼可怕;也像Carrie講的,東湊湊西湊湊就湊出來了。
好像工作中很多事都是這樣,不做的時候如泰山壓頂,令人生畏,難以撼動;真正做了,又發現不過是一葉障目,一念生懼。
别人能做到的你也都能做到,并且遠沒有想象得那麼難。
不過是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走下去而已。
祛怯和祛魅,是永遠的課題。
聞竹聲面上不顯,卻幾乎不比林遇雪輕松,此刻順利結束,他的欣慰不比當事人的興奮少。
“今天做得很好,後面整理一下會議記錄發出來給大家,說好的事要盯着他們做。”
“好。”
過了會兒,他又說,“收拾一下一起吃個飯,犒勞你辛苦這麼久。”
“不了,”林遇雪淡淡地拒絕,“都是分内的事,應該的。”
聞竹聲頓了頓,也沒有勉強。
“那行,有機會再吃,今天早點下班。”
順利結束大擔子的輕松愉悅還沒持續多久,氣氛突然就有些沒滋沒味,意興闌珊。
彷佛之前的正常交流隻是為了工作。
工作之外,誰也不想再有什麼牽扯。
哪怕一頓飯,都覺得勉強。
心照不宣地保持距離,彼此喜聞樂見。
除了要趕着錄入預測,其他事情都可以下周收尾,然而林遇雪加了一周班,似乎加出了慣性,今天竟然也坐得住,埋頭苦幹。
并且她不再壓力大到吃不下飯,反而熱絡地跟加班釘子戶們商量晚上吃點什麼,忘了今日周五。
連釘子戶都懶得加班的周五,她隻好獨自去樓下便利店買了份關東煮,坐在窗邊邊吃邊看寫字樓來來往往下班的人群,他們臉上有種活色生香的雀躍,其中不乏許多精緻優雅、西裝革履的人。
在沒有進寫字樓工作以前,他們符合她對都市白領的所有想象——工作體面,打扮優雅,生活精緻,思想成熟。
然而等她也進了光鮮亮麗的寫字樓,才知道寫字樓裡的人也不都是那樣,有聞竹聲那種一看就是人中龍鳳的精英,也有她這種一眼就是勉強溫飽的螺絲釘打工仔。
回身環視便利店,幸好,還有很多疲憊無光的同類,她不會是唯一一個拿便利店關東煮當晚飯的加班人。
世間人潮如此密集,不管你是何等的悲慘,異類,也絕不可能是唯一的一類人。
何況,她也算不得怎麼悲慘。
如此一想,大大釋然。
吃完又孤零零地回來,辦公室燈熄了大半,幾乎快沒有人。
背後那間也空空蕩蕩,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