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lla神情自若，微笑點頭，跟Lily有來有回地交談。

林遇雪自愧不如，回想自己剛進美士的别扭低沉，簡直無地自容，更别提她不小心成為Bella半個前任，這下兩相對比，是人都知道她多麼相形見绌了。

她越想臉色越糟，等回過神來卻不期然撞上一直試圖逃避的目光。

他們離得不算遠，林遇雪卻無法分辨出他是否在看她，那眼神實在叫人迷茫，好似直勾勾盯着她，又好似隻是在等待旁人寒暄時的發呆。

很奇怪地，她并不想躲避他的目光，反而遊離天外地想，聞竹聲這下更知道她有多糟了。

這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叫她越發坦然。

這樣也好，他越嫌棄，她越死心。

Bella不負衆人期望，完美展現出了歐美精英的面貌——熱情開朗，積極向上，雙商在線，行動力強。

她幾乎可以沒有任何緩沖地跟别人搞好關系，隻要跟她有過接觸，就會感受到她自然而然的熱情和主動，彷佛相識已久，可以沒有隔閡地就任何話題展開一番交談。

這種主動在國内罕見且突兀，但她已經沾染了老外的自信灑脫，不帶一絲造作扭捏，不得不讓人信服。

林遇雪跟她第一次交流是在第二周的周五，彼時Bella幾乎跟團隊所有人都打成一片。

她跟其它新人一樣，進來按流程培訓，隻是她花費的時間大大減少，并且能在各種辦公軟件和系統問題上指點一二。

因此她也沒有别的新人的戰戰兢兢，更多的是帶着學習和交流的态度做培訓，秉承解決問題的目的，總是能很快幫指導她的人做事。

短短兩周，她幾乎以無懈可擊的姿态，征服了辦公室所有人的心。

至少在林遇雪看來如此。

連她自己，都在每天的耳濡目染裡，覺得Bella無可指摘，跟她的優秀相比，自己簡直像是來人間湊數的NPC。

但尴尬的是，她至今跟她不熟，除了組裡開會介紹了一下，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天，林遇雪去茶水間接水，碰上她獨自站在咖啡機前，數次彎腰查看按鈕，按下後又起身等待，但始終一無所獲。

林遇雪正猶豫要不要問問她怎麼了，好歹也算是新人，她理應照顧一點，結果Bella比她更快一步。

“Sherly，這咖啡機按半天沒反應，你知道什麼情況嗎？”

她語氣極度自然，彷佛早已經跟林遇雪熟得不能再熟，沒有糾結和猶豫，膽怯或緊張，簡簡單單一句話，林遇雪卻覺得她對大部分人都沒辦法這麼自如地說出口。

精英的主動求助總讓人有受寵若驚之感，林遇雪一直以為自己在團隊裡好似隐形人，無法引起她的注意，但人家如此熟稔地稱呼，彷佛過去兩周的生疏隻是礙于沒有一個恰當的機會相識，而不是自己無足輕重或對方高高在上。

她心裡一陣熱絡，面上倒是鎮定，同樣好似老熟人般主動過去檢查一番，最後發現是水盒沒水了。

Bella很給面子，表現出一副她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樣子，林遇雪一面感歎她社交方面的優秀手段，另一方面又十分受用。

不論真假這态度确實讓人舒心。

Bella坐在了聞竹聲門口，林遇雪跟聞竹聲最大的交集除了開會就是聽Bella提起他。

以往晨會組會聞竹聲都是象征性參加，許是Bella剛來的緣故，他最近出席得格外勤快，晨會一周少不了一兩次，組會每周都來，弄得本來挺懶散的隊伍這會兒也神神叨叨地假裝雞血起來了。

他跟Bella是非常正兒八經的與會人員，屬于隻要開口基本都言之有物的狀态，聞竹聲偶爾也提問，甚至會挑同事回答問題，不過從來沒主動點名過林遇雪。

林遇雪這種性格，自然是不被點名就謝天謝地了，但心髒數次的揪起放下又令人難受和沮喪，甚至有種被玩弄的憤怒。

可是細想，這何嘗又不是某種自作多情，于是又鄙視自己一分。

她心裡的波濤是無人知曉的，表面上，Sherly在新位置适應得極好，每天跟Carrie聊天吃飯下班，跟同事們相約下午茶，随時随地聊八卦，聽Tony講新公司數不勝數的優點。

以往各種意義上較為親近的聞竹聲，在她生活中的存在感突然降到幾乎沒有。

甚至于她連市場部那邊都不再去，有事都是小窗或郵件，也就不必再從他門口路過。

偶爾在電梯口碰見，她要麼隐匿在人潮裡，要麼假裝沒看見，實在躲不過也會打招呼，但是非常公事公辦的那種，就像她跟所有公司管理層打招呼一樣，敷衍疏離。

隻有某一次去财務那裡交紙質報銷單，那是午飯後辦公室幾乎無人的時間，聞竹聲辦公室門大敞着，裡面沒有人。

等林遇雪想起來該繞道外面的走廊，眼睛已經不可避免地看清裡面的情形，索性加快腳步，匆匆走過。

回程的時候，她倒是想起來該從外面走，卻又忍不住原路返回。

這一次，她放慢了腳步。

越走近，心跳越快，辦公室靜悄悄地，彷佛能聽見她大張旗鼓的腳步聲。

到了附近，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格子間，比她還利落簡潔的布置，沒有什麼私人物品，但散亂了不少紙質文件，能看出主人非常務實忙碌。

她慢悠悠地往前走，隔着磨砂玻璃什麼也看不清，但似乎重回當初他坐在裡面辦公，她一天路過無數次的時光。

走到門口，做賊似的環視一圈，并沒有人，她生怕被誰瞧見，像尾魚似的迅速拐進了辦公室。

走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等到她看清熟悉的辦公桌布置，便不再動，遠遠地掃視一番，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明明一切如舊，卻又好像天翻地覆。

昨日如死。

昨日如死。

明明早就心如死灰，卻又好像死灰複燃，再死一次。

暗火灼燒心髒，她從回憶裡驚醒，慌不擇路轉身走人。

一回頭，猝不及防對上立在門口的人，也不知道站那兒多久了。

人果然不能幹虧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