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受控制地溢出眼淚,痛恨自己總是詞不達意,使她像一個卑微的求着男人要說法的女人。
她在他面前,總是卑微。
斷續的眼淚在路燈下反射着盈光,脆弱又美麗,彷佛滑落在他心裡,砸碎一地堅冰。
聞竹聲感覺自己虛僞的粉飾太平被她不留情面地揭開,他不能跟她在一起,卻又不舍得徹底分離,卑鄙地享受着她的崇拜和愛意,耽誤一個女孩最好的年紀。
林遇雪沒有等到答案,雖然她也并不需要答案。
聞竹聲刺耳的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她意識到有什麼不同。
她聽過他平日的電話鈴聲,是經典的手機自帶版本,但這個鈴聲,明顯特别且響亮得多。
但她又很熟悉,她明明在哪聽過。
等她想起來是在禦山的那一晚,聞竹聲已經啟動車子。
她陡然心跳加速,是那個人嗎?她一直想要知道但連趙蘭青都不願透露一絲一毫的人。
這裡離家不遠不近,她飛速思考,聞竹聲是會送她回家還是把她半路丢下。
而她,要不要找借口跟着去一探究竟?
其實沒有必要了,她想,除了滿足好奇心,那一切都跟她沒有關系了。
聞竹聲不聲不響地在路口掉頭,往家反方向開去,很快路過回家最近的地鐵站,她才着急起來。
“你有事就去忙,地鐵站放我下來就行。”
聞竹聲目不斜視,良久才說:“你認識,一起去看看。”
林遇雪心裡一緊,更覺不妙。
西區最好的國際私人醫院,林遇雪隻聽Carrie說過某個親戚曾經住在這裡,一個月不到花費近百萬,令人咋舌。
夜晚的私人醫院燈火通明,幹淨時尚,甚至有一絲溫馨的感覺,如果不是随處可見穿着制服的護士,或許會讓人以為誤入商場或高檔公寓。
林遇雪小跑着跟上聞竹聲利落的腳步,她心裡隐有猜測,但離病房越近,心跳越猛烈。
最先見到的不是病房裡的人,而是剛好從裡面走出來的醫生。
孫志飛趕在聞竹聲之前開口,“情況已經穩定,你先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林遇雪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了他們家的保姆,小琴。
彷佛巨石炸開,醍醐灌頂卻又無比震驚,無法置信。
想起聞母跨年夜的失态,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視線再往裡一點,她看見了一堆儀器和管子中面容蒼白的聞母,不知道是在昏睡還是昏迷。
病房内很白,燈光白,牆壁白,連床單都白,顯得躺着的人毫無生機,連坐在床邊的小琴都魂不守舍,搖搖欲墜。
林遇雪心裡被什麼可怕的念頭重重砸了一下。
聞竹聲跟着醫生去了隔壁辦公室,裡面隻有他們倆,靠着辦公桌說話,她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孫志飛看了來人一眼,語氣有一絲停頓,但見聞竹聲沒有任何反應,很快又繼續說下去。
“這半年保持得很好,但她目前的問題已經不是陽性症狀,而是陰性症狀嚴重,也就是說妄想幻覺之類的控制不錯,但抑郁消極的情緒越來越嚴重。她有沒有跟你說過比較消極的話或者有消極的表現?”
聞竹聲搖搖頭,“她很正常。”
很快又補充道,“看起來。”
林遇雪站在他身旁,隻能看見他的側臉,他很平靜,平靜中帶着一絲死氣沉沉,好像不論發生什麼都在他意料之内,好像他就是一直在等着。
等着不幸降臨。
眼眶迅速濕潤,林遇雪移開目光。
她心裡的Neil不是這樣的。
他是天之驕子,穿着天空色的襯衫在陽光明媚的春日早晨捧着咖啡杯微笑跟大家問早,精神奕奕,清風朗朗。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脆弱蒼白,心如死灰。
對面的醫生沉思幾秒,又問:“她有接觸你父親那邊人嗎?”
聞竹聲頓了頓,還是答,“據我所知,沒有。”
按理說是沒有的,家裡除了小琴白天還有一個專業的護理在,雖然不住在一起,但林女士一舉一動聞竹聲基本都知道。
那邊的人是禁忌,照顧的人都了解,不會輕易接觸。
但是說不好,一切都說不好,他們太難纏太惡心,他母親又太體面太心軟,過度的善良是别人利用的武器,最終成為刺向自己的尖刀。
“她應該已經情緒不好很久了,你沒發現可能是因為她對外隐藏得好,就目前情況來看,藥物和心理幹預都要用,除了不接觸刺激源,生活在一個輕松有愛的環境也很重要。”
聞竹聲沒吭聲,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會兒發現對面已經不說話了,才開口道,“按你說的來。”
“行,這次多住幾天,除了洗完胃要恢複,我也會安排心理科同事過來跟她聊聊。”孫志飛歎了口氣,拍拍他肩膀,“這也是常見症狀,不要太自責,但是要加強監護,另外多陪陪她,有助恢複。”
聞竹聲怎麼可能不自責,他的的确确沒發現母親有什麼異常,但也因為他并不跟她生活在一起。
他們以前一起住西邊的宅子,那是他從小的家,他覺得聞母該換個環境,自己也并不想住在那裡,就搬到了東邊。
可母親卻執意不肯搬,她甯願守着回憶和傷心留在那裡。
聞竹聲覺得窒息,無情的父親,精神失常的母親,破碎的家庭,沒有一樣不叫他窒息。
他最讨厭回西邊。
因此越去越少,聞母不來東邊的話,他一周倒是會去看她一兩次,但每次待不足一小時就要走。
她終日困在巨大的别墅裡,對着一個保姆,一個看護,像是被看守在墓裡的活死人。
孫志飛說他沒發現是母親隐藏得好,其實他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沒發現是因為太不關心自己的母親。
林女士逃避面對家庭破碎的現實,他逃避面對悲慘柔弱的母親,那會讓他覺得自己也悲慘了起來。
最近半年,林女士狀态很好,他一度覺得她或許會痊愈,不用被過去鎖着,也不用鎖着他。
原來他們都在僞裝,僞裝成正常的樣子在陽光下生活。
真是沒意思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