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林遇雪隻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跟父母說明來年要去港城工作。

去港城對他們這些小鄉鎮的人來說，無異于出國，又是去工作，多少也算是件臉上添光的事，加上林知潔有了對象，這個年，想必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

回去的路上，她調侃姐姐今年日子好過了，總算不用被沒日沒夜地念叨。林知潔卻并不買賬，不冷不熱地講：“有了對象就會催婚，結了婚又會催生，你以為這會有盡頭？”

林遇雪醍醐灌頂。

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兒，父母提出要求總是容易，就像全校第一的孩子他們也能叫人家争取全市第一，全省第一，無窮盡也。

畢竟，需要付出努力的又不是他們。

又談到她去港城的問題，林知潔嘴上不說，心裡一向是對這個妹妹多有期待的，她從小成績比自己好，輕輕松松考好學校，進好單位，在她心裡，妹妹雖然看起來不求上進，想做的總是有能力做到。

因此她不僅贊成林遇雪去港城就職，也隐隐期待她能去更遠的地方。

結果等到晚上林遇雪滿含期待地跟父母講自己年後要去港城工作時，林父林母卻是震驚多過喜悅。

“去多久？”這是林母的第一反應。

這個問題林遇雪本人都不知道答案，在港城待多久，待完又會去哪裡，她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這些在她眼裡無足輕重，實際上這種未知的命運反而讓她興奮，總比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有意思。

哪怕隻是打工，換個地方打，也是不一樣的體驗和心境。

于是她說：“還不确定，少則兩三年，多則三五年，都說不準。”

林父林母神色不明，又問，“工資高得很嗎？”

林遇雪有些尴尬，高是比申城高，但要達到父母期望的飛升的高度，也不可能。港城的物價決定了工資明顯會比内地高一大截，可說到底也隻是打工人工資，去了就一飛沖天，并不現實。

他們緊追着問了具體的數字，然後雙雙沉默。

林遇雪完全沒料到是這個反應，看向林知潔求助。

林知潔瞥了眼父母。

“小雪往上走，這是好事，以後想回來有的是機會，到時候身價可就不一樣了。”

她給林父林母畫大餅，林遇雪緊接着講：“對啊，說不定還有機會出國呢，港城機會多，我現在身邊都一堆海歸了。”

話剛說完，林母突然音調高了幾倍。

“出什麼國？外面就那麼好？姑娘家年紀大了不結婚像什麼樣子？人家都不知道把我們說成什麼樣了，你就給我在申城好好上班，不想在申城回來上也行。”

過了會兒又強調，“回來上最好，家裡有個照應。”

林遇雪目瞪口呆。

父母一向是覺得他們在大城市打工很有面子的，怎麼這會兒談到出國又色變，堅決不許了？

“回來哪有班上？這地方能賺到錢嗎？”

她覺得父母蠻不講理。

“你會賺錢？你賺到什麼錢了！”林母把筷子一拍，樁樁件件細數起來，“銀行那麼好的工作你不要，非要辭職，上了兩年班我也沒看到你什麼錢，現在好了，家都不想要，還要出國，我看你連父母都不用認了。”

林遇雪是家裡老二，都寵着讓着些，脾氣也比姐姐好，向來跟父母沒什麼矛盾，倒是林知潔刺頭，三天兩頭不是被念叨就是跟他們吵架，因此林母這一通火發得她始料未及。

也讓她分外寒心。

她在銀行幹到過馬路都想着撞死了比上班強的時候，提出辭職卻遭到了父母強烈反對。銀行的金飯碗是農村父母能想到的最體面光榮，衣食無憂的好工作，不論林遇雪怎麼講自己的難過，怎麼在打電話時忍不住痛哭，他們總罵她不能吃苦，要麼勸她忍忍，為什麼别人可以你不可以？

哪怕辭職後，也一直被埋怨放棄了那麼好的工作。

要不是林知潔和高沁一直勸她來申城，她真不确定自己會走到哪一步。

那些痛苦他們不能體諒也就罷了，她那麼掏心掏肺地拿出自己大半積蓄，隻為了讓父母開心，但他們卻嫌給的不夠。

她忽然理解了姐姐對父母的冷漠。

但她依然不懂，去港城工作該是比在銀行說出去有臉面的事情，怎麼會反對？

“你嫌錢少，所以我出去賺啊，賺美金賺港币給你不是更有錢？”

脾氣沒那麼爆的林父當和事佬，“你媽不是那個意思，我們不是要錢，怕你一個人在外面過不好，你跑那麼遠，人生地不熟，出了點事，誰來照顧你？”

林遇雪那麼點心氣又軟了下來，她當然也擔憂過這些，以前隻身奔赴申城的時候，最起碼有閨蜜，姐姐，還有幾個關系可以的同學，陌生的城市也充滿了安全感。

但港城，她除了工作中認識幾個美士辦公室的同事，生活中是徹底的孤身一人。

兒行千裡母擔憂，她大抵誤會了母親。

于是她也軟了語氣，勸慰道：“隻是去港城，不是什麼出國，回來也很方便的，我能照顧好自己。”

誰知道林母依舊強勢，“我不同意，你不願意回來，就在申城好好幹着，别一天到晚好高骛遠。”

好高骛遠，這個看起來高大上的成語卻是他們這裡人經常罵小孩的，充滿了鄙視和瞧不起。

潛台詞就是，你這樣的人也想當龍鳳，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林遇雪讨厭這種對一個人人格的鄙夷。自己無能無知就算了，為什麼要踐踏别人的夢想？

她放下筷子，難得強硬道，“這件事已經定下，我自己的工作自己做主，不管你怎麼說年後我都會去。”

說完她起身回房，隔着房門依然能聽見林母不間斷的怒罵。

委屈和心煩交織，她忍不住哭了出來，但心裡卻詭異地堅定。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不是剛畢業辭個工作還要獲得父母首肯，整日擔驚受怕的小姑娘了。

她有足夠的勇氣，做自己的選擇，為人生負責。

等到林知潔回房，林遇雪早就擦幹了眼淚，但姐姐還是一眼看出，安慰她，“别聽他們的，你隻管去。”

林遇雪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反對？我以前在銀行，不也一個人。”

林知潔看了她的傻妹妹一眼，悠悠道：“可能是怕你飛走了不給他們養老吧。”

她像是随口一說，林遇雪卻十足震驚，父母居然會這麼想？

對他們沒有信任，并且會因為這些不安全感就阻止他們的發展？

她不願相信這是父母的真實意圖，但也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