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林遇雪開始慢慢把手裡的工作一點點交接過去。
由于新人資曆尚淺,等林遇雪六月初去港城時,也隻把内地的工作都交給了她,港城的那部分依舊她暫代。
她以一種過來人的滄桑姿态感歎,到底還是現在的新人快活。
想當年,她可是入職沒到一個月,就趕上上級跑路,以一己之力扛起整個爛攤子啊!
繁忙的日子總是格外快,她埋着頭幹活,還沒來得及傷春悲秋,已經走到了分别的路口。
來不及回家,姐妹倆讓父母來申城告别,順便帶他們玩一玩。
林母胳膊掰不過大腿,到底還是來待了一周,還沒等她走,又匆匆回去了。
公司裡開始頻繁聚餐,單約的,幾個人小團體的,組裡的,林遇雪一邊感動一邊吃到恨自己怎麼還沒走。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原來她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在申城辦公室的兩年,她跟這裡的許多人建立了非常緊密的關系。
他們都祝福她。
跟聞竹聲也吃了好幾次飯,有跟别人一起的,也有單獨的。
單獨的吃了兩次,一次是聞竹聲請她,一次是她請聞竹聲。
林遇雪第一次發現,忙碌是一種精神藥物,尤其是心甘情願的忙碌,它讓你有一種熱火朝天、欣欣向榮的錯覺,享受一步一腳印的踏實,不再為虛無缥缈的東西糾結,專注于每一件可以掌握在手裡的,付出就有回報的事情,而不是多愁善感,患得患失。
她從未覺得自己精神狀态如此飽滿過。
連帶對着聞竹聲,也更像是多年老友,可以坦然地談天說地,彼此祝福。
也許不執著于一份感情,反而能相處得更久。
她不确定這是一時的錯覺還是内心真正的改變,幸好即将天各一方,再多的遺憾不舍,終究會被時間磨平。
巧合的是,她不是唯一一個離開申城的人。
高沁在跟男友分手一年後,選擇離開申城,回到離家更近的城市生活。
林遇雪有時候會想,愛情之所以為人歌頌,是不是正因為它十分難得。
身邊有情感拉扯的人那麼多,真正得到愛情的有幾個?
善始善終的,又有幾個?
所以她得不到,也是人之常情。最起碼老天對她不薄,還給了她一份不太糟糕的前途。
高沁走之前,他們在申城繁華的市中心露台餐廳吃飯,對着璀璨的夜景舉杯,紀念他們在此度過的不可思議的兩年青春,慶祝彼此即将開啟的新的征程。
不論往哪個方向走,都是為了更好的人生。
臨走那天隻有林知潔送她。
林遇雪向來外冷内熱,機場這樣傷感慘淡的地方,并不希望有太多人見證她的失态。
這段時間她已經經曆了不少離别的傷感。
最後一天在辦公室的那個下午,Carrie幾次紅着眼睛轉過身來,又歎口氣默默轉回去,林遇雪不得不放下工作安慰她幾句,最後結果是雙雙躲身後辦公室抱頭痛哭。
都是性情中人。
因此她無意弄得跟生離死别似的,這年頭通信發達,最不缺聯系的辦法。
何況離開是她自己的選擇。
所以當她在機場獨自跟姐姐告别的時候,聞竹聲正賴在趙蘭青家裡拉着人喝酒。
趙蘭青恨鐵不成鋼。
“你說你不争氣把人氣走了就算了,連累我也被嫌棄,連送機資格都被剝奪。”
他們倆都主動提出要送機,林遇雪以不希望自己傷感為由,一概拒絕,隻讓姐姐送。
拒絕的到底是誰,一目了然。
聞竹聲倒沒有買醉的意思,癱在沙發上盯着盈盈酒液出神,半晌才說:“自己不争氣,少怪我。”
趙蘭青踢了他一腳。
“行了,人家在的時候比誰都高冷,走了在這裝情聖,要演回家演去。”
聞竹聲一口悶了杯底的酒,冷冷斜了他一眼。
“你就不能閉嘴。”
然後又開始盯着窗外發呆。
“我在自己家還不能說話了?你真那麼難過直接去機場把人攔下來呀,女人都愛這一套,你現在去,人家這輩子保準對你死心塌地。”
聞竹聲罵他,“你偶像劇看多了?”
他嘴上這麼諷刺趙蘭青,心裡還真的盤算了一下。
沒用。
林遇雪從來不是個天真的傻姑娘,這個時候去挽留,除了她的鄙視,什麼都得不到。
趙蘭青沒理他,啜了口酒也盯着窗外,沒一會兒又掏出手機看時間,嘴裡嘀咕,“快要登機了吧。”
“你還記得我有一次跟你吐槽在公司教人做PPT嗎?”聞竹聲突然說。
趙蘭青挑了挑眉,仔細一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說是被公司小孩煩得不行。
那時候他就感覺到不對勁,聞竹聲根本不是愛說這些細枝末節的人。
“記得啊,你說你煩死了。”他故意講。
聞竹聲哼笑一聲,“她真的離譜,剛進公司連PPT都不會做,我差點想問她大學都在幹什麼,到底怎麼進來的?”
“你沒面試她嗎?”
“你說對了,我後來想起來就是我招她進來的,她第一次坐在我面前,跟闖了老虎窩似的,我有那麼吓人?”
趙蘭青說:“你有時候是挺生人勿近的,看來給我們小雪妹妹留下不小的陰影。”
她一直很瘦,但那個時候比現在還瘦,敲門進來的瞬間,清清泠泠像誤闖人間的仙人,卻又盡力強裝鎮定。
Ada和Lily兩個難搞的人都通過的人選,他本來也沒有太多反對的意思。但那一瞬間,忽然連那些走過場的問題也不忍心,不記得問了。
于是轉而開始介紹公司的組織架構。
後來發現這人也挺會僞裝的,簡直翻臉不認人,進了公司就一副誰都奈何不了她的樣子,連他都好幾次被氣個半死。
但人總有馴服的欲望,他把她當作一隻反骨的貓,沒打算磨滅天性,好歹要能順利生存。
他以為他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心動的欲望了。
所有人都覺得那關乎Doris,關乎他善良的自責,但其實他糟糕的家庭,可能攜帶的疾病,都讓他覺得愛情和婚姻是極其虛無缥缈,乃至毫無意義的事情。
他既不想成為自己的父母,也不想擁有這樣的家庭。
何況,他還要對另一個生命忏悔。
可那年跨年夜,他一個心如死水的人體驗到了度日如年,心如刀割,失而複得。起起又落落中,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像在夜色茫茫的大海裡找到了燈塔,忽然有了追求的渴望。
卻發現自己是無法上岸的動物。
很多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在做無意義的掙紮,有無數想要掙脫一切,勇敢接受的沖動。
可是然後呢?
這不是結果,漫長的以後,她也要背負自己背負的一切。
這太不公平。
那個當初搖搖欲墜的姑娘,現在也長出了獨自遠走的魄力,她還有廣闊天地,他卻隻能困在原地。
盛夏葳蕤,聞竹聲坐在冰冷的房間,對着窗外滿目綠色,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該在陽光下,肆意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