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遇雪下午回到姐姐住處,并非周末,但林知潔為了她請假在家。
她沒有預想中的消沉,接過林遇雪的包讓她換鞋。
林知潔是林遇雪回來了才知道聞母去世的,她立即要去吊唁,但林遇雪想到趙蘭青和Mia都在,他們又新婚沒多久,實在不忍心讓林知潔面對他們。
還是在這樣悲慘的地方,老實說短短的兩個半天加一夜,恍若噩夢,她是于心有愧,不得不去,但甯願姐姐不要目睹這些可怕的事情。
于是便說喪禮上都是他們家裡人,以後去掃墓也是一樣的。
林知潔心裡有數,也不勉強,但是問她什麼時候回家。
林遇雪這趟來得匆忙,昨晚手機郵件消息不斷,她直接靜音,今天還沒來得及看。
最遲明天一早就得走。
她也私心要陪陪姐姐,畢竟人生太短暫脆弱,曾經活生生的人,不知道哪一刻就沒了,最終成為小小一盒,無聲無息。
屋裡打掃得幹淨透亮,桌上擺了一堆她平時愛吃的水果,房間空調開得很足。
林遇雪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副歲月靜好的溫馨場面,頓時五味雜陳。
這間屋子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好像這半年她從未離開,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日複一日,沒有什麼特别的感覺,此刻從千裡之外難得回來,從一個人生命的終點回頭看,有家人在身邊,是多麼珍貴幸福的事。
她幾乎想抱着林知潔痛哭。
然而心底又有一絲尖利的隐痛,因為有人再也不能享受這樣平常的幸福。
這兩天的經曆太瘋狂可怕,彷佛從地獄回到人間,有種悲戚的割裂感。
太不真實了。
上一次說好要見面的人,再見就是天人永隔。
更何況是每天活生生在面前的親生母親,他真的能承受得住嗎?
林遇雪想起離開墓園的那刻,他在肅殺的寒風裡,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那塊碑,上面有聞母溫潤的笑臉,有她的生卒年月,還有兩個名字。
孝子聞竹聲,和她本人,林潤芝。
林遇雪直到這時才知道聞母的真名。
芝蘭玉潤,人如其名。
多麼美好的人,就這麼葬送在疾病,背叛,抑郁掙紮裡。
天空陰沉,黑壓壓的雲層像要塌了一般,白晝宛如黑夜,聞竹聲一條腿跪下,俯身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雨水和灰塵,他小心翼翼,虔誠認真。
林遇雪覺得,那更像一個撫摸的動作。
他在想念他的媽媽。
她和趙蘭青站在幾米外的台階之下,不忍再看,偏過頭遙遙望着墓園的一側,靜默地流淚。
開始有細密的雨絲落下,她同趙蘭青告别,趙蘭青說等一等老聞,她轉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還是說不了。
她想要囑托趙蘭青好好照顧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對他很不放心,也很想陪在他身邊,卻已經沒有合适的立場,或者借口。
人生總是在不停告别,但告别何嘗不是解脫。
林知潔體諒妹妹奔波操勞的辛苦,希望她多留幾天,然而林遇雪說工作忙,到底還是定了第二天一早的機票。
晚上兩人睡在一起,林知潔忽然說:“你都知道了吧?”
林遇雪迅速了然,輕輕“嗯”了一聲。
又是一陣沉默,林知潔說:“我現在已經不怎麼難過了。”
這話是真,死亡好像總是有某種力量,讓人悲傷脆弱,也讓人堅強透徹,它總伴随着一些感歎和想法。
林知潔沒有大徹大悟欣欣向榮的感想,隻是單純覺得,好像在死亡的悲戚面前,這些情情愛愛的憂傷都不算什麼,簡直算是生活的調劑。
何況,她本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林遇雪不知道她的觸動,但她相信姐姐有走出的能力。願意敞開心扉聊一聊,就是放下的信号。
“難過也很正常,不過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傷心太久。真心配真心,總會有的。”
其實自己并不相信這些話,真心就能得到真心嗎?
真心才是最容易被辜負的。
但是沒辦法,沒有這麼勸人的,總要叫姐姐朝前看。
趙蘭青給她發了條信息,感謝她不遠千裡趕回來陪着聞竹聲,又說他最近狀态不好,請她體諒。
他對聞竹聲倒真是一片真情,不過林遇雪沒有回複。
回到港城的第二天,是周五,也是陽曆新年。
新舊交接的晚上,她拒絕了所有活動,一個人留在辦公室加班,十一點多的時候想起零點一過很難打車,于是起身回家。
行程一半零點鐘聲響起,煙花和歡呼聲此起彼伏,司機師傅講,“小姐,新年快樂!”
林遇雪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了一絲微笑,她用今天剛學的方言回他。
“新年快樂。”
回到家,屏幕上閃爍着熟悉的号碼,林遇雪坐在那裡看着它孜孜不倦地亮着,好像永遠不會熄滅。
但很快它就暗下去,再亮起是一條微信。
“那天謝謝你,在港城照顧好自己,新年快樂,注意安全。Ne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