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先去上學了,早飯我不吃了,來不及了。”
今天天兒有點冷,外面下了點細雨,風夾着雨絲從窗戶縫裡飄進來,正正好打在常殊傑的臉上。
他耷拉着眼皮,滿臉寫着沒睡醒的不爽,因為這一下,打了個冷噤,徹徹底底醒了。
常殊傑揉了把頭發,轉身又回房間披了個外套。
常母正在衛生間裡洗衣服,聽到話音,朝客廳提高了聲音道:“那你拿個包子走,早上不吃飯容易得胃病。
”
常殊傑“嗯”了兩聲,挑了一個長得還算順眼的包子塞進嘴裡,嚼巴了兩口,覺得有點涼了。
他于是順手把窗戶關了。
“媽我走了啊。”常殊傑站在玄關換鞋。
“路上注意安全,晚上早點回來。”常母的聲音被洗衣服的嘩啦啦水聲掩去大半。
這個樓房已經很老了,是當年常父單位的福利分房,他們一家人在這裡住的時間比他的年齡還大,周圍的街坊四鄰都熟得很,幾乎都是常父那個事業單位的老同事。
常殊傑一邊啃着包子,一邊下着樓梯。
樓梯的台階是水泥做的,毛坯的灰色,長年累月的被人踩來踩去,上面全是坑坑窪窪的坑。
扶手也全是鐵鏽。整個樓梯都是架空起來的,所以如果有人上樓下樓,不管在哪層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但樓梯不髒,總有嫂子嬸嬸來打掃,也不是約定好的,都是自發的輪番打掃,鄰裡關系很好。
有很重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還伴着哼哧哼哧的喘氣聲。
這人走得慢,常殊傑走得快,在二樓的時候兩人打了個照面。
“劉叔好。”
那人身體跟不上節拍似的,擡頭很慢,“哎,殊傑啊,上學去啦。”
常殊傑“嗯”了一聲。
樓梯逼仄窄小,兩個人過不了,劉叔腿不好,走得慢,怕耽誤他上學,于是側着身子,貼着牆壁,讓常殊傑先過。
常殊傑道了謝,就很快的跑下樓了。
隻是鬼使神差的,人總會有這樣鬼使神差的擡頭。
他在樓梯口的空隙間看到劉叔正提着菜,背影佝偻,好像有點吃力。
老人頭發花白,後腦勺秃頂,露出蹭亮的頭皮。
上梯時身形有點踉跄,肩膀一聳一聳的。因為腿腳不利索,上台階變成了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身上被汗漬染出了點黃的大汗衫上粘着很醒目的綠色牆皮。
那是剛才貼着牆給他讓路弄上的。
常殊傑站在那兒,默了兩秒,看了看手表。
還有八分鐘上課。
他心裡暗罵一句髒話。
他媽的。
原路打轉,兩步作三步跑上樓。
常殊傑道:“劉叔,我幫你把菜提回去吧。”
當下劉叔就笑得滿臉皺紋都堆起來,“好啊,謝謝你啦。”末了,又補了一句,“你上學不會遲到吧?”
常殊傑搖搖頭,接過裝了菜的塑料袋。
“你小子不錯啊,以後肯定大有可為。”劉叔在他身後表揚他。
老人嗓門大得恨不得震得樓都抖一抖。
常殊傑在心裡默想,自己有沒有作為另說,但肯定有人被這一嗓子吼醒,氣得想罵娘。
他把塑料袋放在劉叔門口,和劉叔說了一聲,就趕緊跑去學校了。
“報告。”
常殊傑出現在22班門口的時候,已經是遲到三分鐘後了。
班主任正在黑闆上闆書,聽到了他的報告也沒搭理他,繼續講課,“這個方程式,要向碳酸鈣借一個氧原子配齊……”
班主任一回頭,剛好撲捉到一部分學生趕緊收回在常殊傑身上的目光。
班主任不怒反笑,把手裡的書“啪”得砸在講台上。
“怎麼?看常殊傑能看出個大學來?”
全班沒人敢吭聲。
班主任把粉筆丢進紙盒子裡,慢慢踱步走到常殊傑身邊。
“大家都看着你,覺得自己像明星?還是覺得害臊?”
常殊傑老老實實,“害臊。”
“那你告訴我你今天是為什麼遲到?”
常殊傑沉默。
“說啊!”
這該怎麼說,說幫老人提菜嗎。
這種話他說不出口,也覺得聽起來沒什麼可信度。
班主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不知道怎麼說?我幫你說,惰性!就是懶惰,對學習沒有敬畏心。”
常殊傑站得筆直。
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體态有些發福,身高剛剛齊常殊傑的下巴,他一垂眼就能看見班主任幾天沒洗的頭發上幾粒白色頭皮屑。
所以他隻能擡頭挺胸,這樣就看不見頭皮屑了。
班主任大概覺得他态度端正,認錯誠懇,于是放緩了語氣,“你先回座位吧,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常殊傑走到座位上坐下,翻開化學書。周圍有同學偷瞄他,卻隻見他神色自如,仿佛剛才的事沒發生一樣。
後座一個小個子的男生趁老師轉身寫闆書的時候,用筆戳了戳常殊傑,小聲說:
“哥們兒,真心疼你,剛開學不久就要被喊去喝茶。”
一陣沉默。
常殊傑沒轉身,也沒搭理他。
這話就晾在那兒了,沒人搭腔的話像是伸出去沒人接過的手,最顯得尴尬。
那個小個子惱羞成怒,在背後嘀咕道,“拽什麼拽啊,切。”
常殊傑依舊安靜,把視線從黑闆上移到書本上,目光沉沉,一絲波瀾也沒有。
下課後,常殊傑去班主任辦公室。
教學樓是一整座,分左右兩棟,高一高二在左邊,高三在右邊,老師辦公室在走廊的最右邊。
常殊傑從左走到右,走廊上喧鬧的聲音逐漸稀疏。
他路過,也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高三的幾個班,幾乎都是書本和資料摞成高高的,大多數人都趴着小憩,還有一部分人依舊埋着頭學習。
一眼望去,全是趴着的。
像是被鐮刀收割完的稻田。
這是一場無聲的戰役,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理解。
常殊傑收回視線,快步走到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