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阮銘到觀瀾玉邸的時候,是張豔開的門。
張豔新做了個頭發,染成栗色,微卷,很适合她,碎發下是一雙含情的眼睛,她有着很寬的雙眼皮,眼尾下垂,看上去非常溫柔。
“甜甜回來啦。”她聲音也溫柔,像是舊膠片裡的留音機,帶着時光的缱绻,有着輕微的磨砂感。
張豔聽見鑰匙開鎖的聲音,就走來開門,她穿了一條長裙,紅色波點,襯得她膚色白皙。
“張阿姨。”阮銘也笑。
張豔伸手接她書包,“你爸爸在裡面呢,你弟弟也回來了,小義就在書房裡和仲明說話呢,小甯在房間裡睡覺,一路颠簸,估計覺得累……”
她絮絮叨叨的說着,但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煩,大約是因為她聲音好聽,又或許是她實在太像這個屋的女主人了。
阮銘一邊換鞋一邊點了點頭,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低着頭,頭發垂下來擋住了半張側臉,看不清她的表情。
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房間門被“哐”得一聲打開,這人身姿颀長,穿絲綢睡衣,一頭黑發像是快要滴出墨來,松松垮垮得倚在門邊,把這黃花梨家具都倚成銷金窟。一雙和她極其相近的眼睛此刻睡得朦胧,更像是含了一汪水,裡面有着不冷不熱笑意,沖着阮銘招了招手。
“姐姐。”他聲音啞啞的,是青春期少年換聲的過渡期。
阮銘擡起頭,笑得完美無缺,“回來啦。”
阮仲甯笑得散漫,“姐姐,我好想你。”
阮銘“嗯”了一聲,擡起頭和他對視,“姐姐也想你。”
阮仲甯隔着滿屋的家具看着她,這個和他有着血緣關系的人,說實在的,他覺得他們倆長得真像,特别是那一雙眼,沒有表情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揚,潋滟又冷淡,他看着她,仿佛就是在看着自己。
張豔在旁邊笑得一派和諧,“哎呀,好了好了,都坐下來說話吧,姐弟倆是好久沒見了,等下小義也要出來的,好不容易這麼團圓。”
阮銘隻笑,也不說話,換好拖鞋坐在沙發上,張嫂已經把茶煮好了,一小杯一小杯的斟出來,此時正騰騰的冒着熱氣兒。
阮銘換了鞋子,走過去,端起茶來喝兩口,又放下去,隻覺得今天張嫂泡得茶格外濃酽,喝得人口渴。
阮仲甯大剌剌的跨過來坐到阮銘身邊,迎面撲來一股濃郁的木質麝香味道,和這富麗堂皇的家具有一種同出一轍的氣質。他敞着腿,也學着阮銘那樣端起來喝。
“姐姐,不好喝。”他皺着眉頭,“很苦啊。”
阮銘隻笑。
阮仲義是這時候出來的,他西裝筆挺,俊眉星目,看上去有一種少年老成的氣質。隻有那雙眼睛,唯獨那雙眼睛,看人時有着潋滟的煙波。
他們共用的,一模一樣的雙眼。
他沖她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阮仲明攬着阮仲義的肩,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他站在二樓扶手邊,居高臨下的往客廳望了一眼,然後發話道,“既然來齊了,那就一起吃個飯。”
張嫂已經早就準備好,隻等他這麼一句話,有條不紊的從廚房端菜上來,全是京幫菜,除了蘇式生腌螃蟹,其他的都是熱菜。
一桌子菜零零碎碎都上齊了,阮仲明舉杯,大家都跟着舉。
阮仲明酒桌上發言前,習慣在這片由衆人為他營造的寂靜中用酒杯的杯底敲敲桌面,玻璃和大理石輕碰脆響,阮仲明就開口了,“今天家宴啊,随意點。”然後用眼神示意阮仲甯,“仲甯,你愛吃的。”
正是那道生腌螃蟹。
阮仲明是典型的中國胃,老一輩人絕不碰生冷,他又在飲食方面極注意養生,生腌螃蟹這種菜,以往是不能上桌的。
阮仲甯穿着黑色絲綢睡衣,笑得開心,他生得好看,頭發濃黑,五官濃豔,笑起來真真應了一句,一株海棠壓春暖。他自然大方的夾了兩筷子,放碗裡,吃得心滿意足。
這鴉雀無聲的飯局上,隻有碗筷碰撞的聲音,叮當脆響,張嫂站在旁邊,偶爾上前添一點茶水。
阮銘垂着眼眸,盯着面前的蜜漬糟香乳鴿,無意識的戳弄兩下,又馬上察覺出這樣不好,于是立刻撕下一塊脆皮,放進嘴裡。
阮仲明這時候開的口,“晚上,去祖墳拜一拜。”
阮銘慢條斯理的嚼着這塊脆皮,她垂着眼睛,默不作聲,也沒什麼表情,仿佛全身心都在面前這隻乳鴿身上。
阮仲明低頭,看了眼茶杯,張嫂适時的上來添茶,熟普洱香氣馥郁,順杯而流。
張豔是這時候開口的,她未語眼角先帶三分笑意,她眼睛大而甜美,微微的眼角紋都是淌的蜜兒,順着琥珀色的瞳孔延伸出來絲絲甜意。她言語溫柔,“甜甜呀,咱們女孩子家家的就不去了,晚上冷,那兒地方陰氣重。”
阮銘隻是笑,和往常無數次一樣,微笑着說,“好呀。”
阮仲甯好似很期待她的反應,看她坐在那兒,笑得像模特,他也笑,發自真心的,一道淮揚水晶紅燒獅子頭,他吃得不亦樂乎,夾到碗裡,疊在醉蟹上,也沒人說他這樣不合規矩,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他撐着頭看着阮銘,“姐,你變了好多。”
阮銘再好的修養也覺得心裡煩,但面上渾然看不出,她隻是微笑。
“你小學的時候,穿個白裙子,可兇了,你還記得嗎?我還以為你會成為暴躁女高呢。”
飯桌上其他人都笑了。
阮銘也笑。
她怎麼會忘呢,那天下午的時候,她如同往常一般回家,整個屋裡依舊是如同往日一般靜悄悄毫無聲響,她毫無防備的擰開房間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