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殊傑隻是靜靜看着高懸的月亮，見她轉頭過來，于是也低下頭來，對上她一張漂亮的臉，她眼睛瞪着，圓圓的黑瞳仁，看起來又大又亮，因為沒有搭話被忽視了，所以此刻臉上的神情是有些隐隐的不快。

她此刻像個沒有吃到糖的幼稚園小孩，她道歉像是命令，還需要對方領旨謝恩，仿佛就是告訴你一聲，我跟你說對不起了啊，你還不乖乖說謝謝。

或許她根本沒覺得自己有啥問題。

他們剛好走到了上午碰到秦越的地方。

常殊傑看了眼那棵大樹。

當時有輛車停在樹下，那人站在車旁，正皺着眉打電話，看到阮銘，擡起頭來，臉色轉霁。

阮銘顯然也想起來，這是早上和秦越相遇的那棵大樹。

阮銘突然發問，“你那個女同學，是什麼樣的人啊？”

常殊傑思考片刻，才反應過來她跳脫的腦回路，“吳思瑛啊。”

阮銘連着點頭，“嗯嗯嗯嗯。”

常殊傑想了一下吳思瑛，“話不多。”

阮銘歪着腦袋看他，“嗯？那不是你嗎？”

常殊傑笑了一下。

阮銘：“還有呢？”

常殊傑想起每次疊得很整齊的試卷，還有那次打架，她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常殊傑：“細心吧。”

阮銘橫眉，又瞪大眼睛，“和我比呢！”

常殊傑：“……”

阮銘：“好啊，你又沉默。”

常殊傑笑了一下，然後說，“你。”

阮銘：“你什麼，說完。”

常殊傑看她得意洋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閃着狡黠的光，無奈道，“訓狗呢。”

她哈哈大笑起來。

阮銘平息了半秒，問了一個很幼稚的問題。

“那，那她是不是一個好人？”

常殊傑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彼時他隻是個高中，他用純理科的思維，辯證的看待這個問題。

好人壞人的定義和标準是什麼呢？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人的來路和經曆。

關于吳思瑛的事，他可能比阮銘知道的要更多一點，大概吳思瑛本人都不知道他知道這麼多，但他摸着良心想一想，他和吳思瑛出生不同的家庭，如果換成他，他會有更好的處理辦法嗎？

于是他開口，“或許這個世界沒有對與錯之分，從感情上來說，他們相不相愛，有多愛，我不知道。但吳思瑛在一定程度利用了你這個哥哥，這不對。”

阮銘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好家夥，常殊傑一家人都有點東西。

她從他言語裡和他媽的言語裡，都得到了她沒聽過的觀點。

阮銘幾乎是立刻組織好了語言，“其實，某種程度來說，他們是在各取所需，你覺得吳思瑛利用了他，但其實，或許，秦越，哦就是我這個哥哥，他也獲取了他要的，年輕貌美、情緒價值，她仰望他，他需要這個的。”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着面前人的臉色。

看到他神情未變，于是繼續說下去。

“我這個哥哥，我很了解他的，他從小都是力争一流的人，他未婚妻，應該是背景深厚的，這就是他要的人生，一步路都不許錯，所以他一定很壓抑。”

“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嗎？這世界上一切不都是等價交換嗎，你還能想到什麼更好的方式嗎？”

阮銘心想，完了。

這樣陰暗，這樣赤裸。

他應該覺得她是個現實到冷酷的人吧。

月光下，她看着他神色之間，有種未變的冷靜。

她猜不到他此時此刻内心所想。

但覺得自己應該把一切都弄砸了。

何必呢，為何要說這些呢，有些話放在心裡就好，她最懂這個道理，但不知道這一次為什麼要犯這個傻。

常殊傑聽完她說的，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脆弱的感情，但很快，她就又恢複一貫冷靜的姿态。

但他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氣。

他覺得，他可能會錯意了。

可能阮銘對她那個哥哥并非是他想的那種感情。

而且這一絲脆弱，他也覺得還挺珍貴的。

他把她的話又仔細理了一遍，然後回答她，“肯定還有更好的方式的。隻是我覺得更好，她不一定覺得，你不一定覺得。每個人的選擇不同，她選的這條路，更快更有效率，但另一條或許更苦難、方法更笨、見效沒那麼快，但也是可以的。”

阮銘愣了一下，“比如？”

常殊傑語氣誠懇，“如果找父母出不了主意，可以找同學，找老師，多找幾個人，其實她這個情況，可以申請獎學金，學校也會舉行募捐。”

阮銘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又想了一下吳思瑛的性格，搖了搖頭，“她不會的，她心思很細膩，也敏感，讓她在萬人面前募捐，她做不到。”

常殊傑點點頭。

阮銘想了想自己，瑟縮了一下肩膀，“我也做不到。”

常殊傑笑了一下，“我知道。”

阮銘瞪他，“你又知道了。”

常殊傑逗她，“别瞪了，擡頭紋都瞪出來了。”

阮銘果然馬上偃旗息鼓，但反應過來，一巴掌掄圓了又打他，“我不信！”

她聲音本來就清脆，和常殊傑鬧得時候，帶着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嬌嗔和小女孩氣息。

常殊傑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你有暴力傾向啊。”

男孩的手寬厚溫熱，握住她的手，像是握住了她跳動的心。

阮銘感覺自己耳朵有點發熱。

幸好天夠黑。

她心跳如雷，把自己手抽回來。

然後繼續不動聲色的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