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鸩眉心微擰,是方策來電。她接了起來,聽。
那邊有風聲。
安鸩:“喂?”
方策突然伸手看表,“抱歉,打擾你睡覺了。”
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緊急。
安鸩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淩晨2:56了,旋即打了個哈欠:“是,被你吵醒了。這麼晚了什麼事啊,我還想是不是你打錯了?”
背景音傳出風吹草動的沙沙聲,安鸩聽出方策應該在一個很空曠的戶外。
方策許久也沒有回答。
安鸩:“喂,喂,喂,你在哪兒,信号有點不好?”
信号确實斷斷續續,背景噪音有點大。
方策似乎憋着口氣:“一兩句說不清楚,你身邊有沒有可視化設備,屏幕,平闆,投影,電視都行。打開同步,我把無人機影像傳送給你。”
水吧有一塊投影,安鸩狐疑地開啟同步,影像傳送過來,零星幾架無人機對着化工廠池塘俯拍。
安鸩忽然明白了什麼,她切換不同角度的無人機畫面,問:“這麼晚還沒下班?”
“何止沒下班,飯都吃不上。”方策扯了扯領帶,說話有氣無力,“說正經事,畫面能看清楚嗎?”
安鸩關上水吧區域的照明,投影的畫面愈發清晰:“非常清楚。”
抽塘工作基本結束,水已經抽幹,池塘底部裸露出醬黑色的泥潭,十多位人員頭戴面罩,穿着防護索,垂降到塘底,手持設備對着泥沼掃描測探。
安鸩補充問道:“有收獲嗎?”
“不行了,實在忍不了,太臭了這裡。”聽筒裡,方策的聲音變得遙遠,他捏着鼻子說,“撈上來很多雜物,目前隻有一個箱子最可疑。”
安鸩的胸口咯噔一聲。
她深呼吸,做好了心裡準備,故做輕松随口開了個玩笑:“真的啊?裡面是什麼?該不會......是碎屍吧。”
方策:“烏鴉嘴!如果真是這樣,我嚴重懷疑你就是兇手。”
安鸩笑了起來,叉腰:“跟你玩笑的。”
“我沒開玩笑。”方策嚴肅下來。
“......”
安鸩直直盯着畫面,其中一台無人機向下拍攝着那隻黑色行李箱,高壓水箱正沖去行李箱表面淤積的污垢。
尺寸和顔色跟安鸩印象裡的不一樣。箱子的體積過大,目測不止28寸,款式隻是普通的帆布旅行箱,并不是柳西的密碼箱。
安鸩的眼睛眨都不敢眨。
無人機不斷放大箱子裡的細節。
箱子剛剛拉開一個口,最近的工作人員一秒彈開,各自分散。
第二波工作人員靠近,将蓋子徹底翻開。
畫面晃動得讓人頭暈。
安鸩:“現在是什麼情況?”
過了良久,電話裡,方策捂住口鼻,艱難地說:“還好你沒在現場,聞不到那個味道。沒打開之前,其實大家都有心理準備。”方策停下,換了一口氣,“箱子裡發現一具屍體,是沒有頭部的男屍。生物驗證結果已出,同步到屏幕上了。”
投屏正在接受新資料,安鸩的瞳孔激縮成一個小點,爾後,徐徐擴散直至烏黑。
姚順(失蹤)
25歲
銀曜大學物理系研究生
胃裡猝然翻江倒海,想吐的沖動迫使安鸩奔向了水槽,俯身了半會兒,什麼也沒吐出來。
中午的食物消化差不多,晚上什麼都沒吃。
安鸩接水洗了把臉,打開冰箱,拉開把手的刹那又是一怔,腿僵住不聽使喚,大腦想後退,身體卻動不了半步。最後,她兩腿一軟,咚的一聲,朝後倒在了地上。
水吧區沒開燈。
方策在電話那頭補充了什麼。
背後無人機的畫面依然同步着現場Live。
然而,安鸩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
冰箱的冷光倒映在安鸩瞪大的瞳仁上。
層闆上靜靜放置着一個透明的玻璃密封罐。
罐子裡漂浮着一顆男性的頭顱。
安鸩不可能不認識這張臉。
這個人,就連睡覺,眼睛也是半睜着的。
是他。
冰箱裡的冷氣撲面而來,安鸩強制自己鎮靜,但整個人已經從腳趾頭凍到了後腦勺,她僵硬地轉動脖頸,拿起遙控,定格了無人機的畫面。
安鸩花了幾秒鐘說服自己接受現實。
姚順,他的身體蜷曲在剛剛打撈上來的行李箱裡。
而他的頭,竟然杵在自家的冰箱裡。
安鸩的腦中兵荒馬亂,各種信息如煙花般交彙轟炸,顱内迸發出層層遞進的轟鳴,此刻,她隻想挂掉電話,從現實中抽離,她什麼也不想聽見。
“喂,喂,安鸩!喂,你還在嗎......”電話那頭,方策關切的聲音催促着撞進耳蝸。
面對着那罐物體,安鸩甚至無法大口呼吸,她應聲道:“我、我在。瞧我這張烏鴉嘴。”她平複了情緒,輕松地問,“還撈上來什麼了?”
“多了去了,已經堆成一座小坡!”方策單手叉着腰,看了一圈,躲開噴淋的水槍,随便報上了幾樣,“自行車輪胎,車把手,動物的骨骼,臉盆,螺絲起子......,挖掘還在繼續,等着吧,越挖越有。”
“辛苦了,快去吃點東西吧?”
方策:“有機會吃,但是吃不下啊!能頂着這個味道吃飯的都是人才。我不是。”
“那我也等不了了。”安鸩深深地打了個哈欠,蔫裡蔫氣地回道,“我不行了,困死了,拜拜。”
“睡吧晚安。”